严家宽 ||《对一件元青花罐釉面铁锈斑的微观鉴定》

作者：严家宽

上图是一件元青花牡丹龙纹大罐，高35cm，直径25cm，口径22.5cm。由本人收藏二十多年。

《严家宽艺术馆藏品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16中有出版记录。当时标注为“清仿元青花”。近年来，我对研究古瓷有兴趣，才知道断代有误。因为清代根本就没有仿元青花的说法，要仿也是1980年以后才出现。现代高仿元青花几乎可以乱真，在形制、胎土、釉色、画工诸方面，基本上都能过关，就是最难仿的“铁锈斑”，也可以仿出来。仿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让人肉眼看不出来，用50倍以内的放大镜也看不出来。至今，还没有见到对高古瓷真伪鉴定的标准出台。鉴于此，我决定自己的瓷器，自己鉴定。从眼学上观察，断代为元晚期没有问题。要弄清楚新老，关键点是要寻找老瓷的证据。这个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铁锈斑”。如何找真品和仿品的铁锈斑的区别，就是我研究的主题。

图2.01是一个元青花的高足杯残器，我把这个作为标准器，因为要研究那个元青花大罐一定要有标准器支撑。我所在的城市武汉市博物馆和湖北省博物馆都藏有元青花梅瓶，我还没有能力借出来用台式显微镜观察数日，这个只有5.5cm高的小破杯子，也是在国内外寻找多年才找到的，仅此一块。

图上是一个海捞瓷，明代青花大盘。口径25.5cm，高7.5cm。我收藏这类器物有十来件，只有这个盘子里可以找到很多铁锈斑，也把这个当标准器。原因是，铁锈斑是进口苏麻离青钴料烧制中出现的，年代是元晚期至明早、中期，此后苏料就没有了。这个海捞瓷大盘老化痕迹和海水几百年侵蚀痕迹明显，有把握。

图1.02是元青花大罐中所画的龙纹和龙爪，可以见到龙爪背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棕色的斑块，每一个大小约1-8mm，肉眼可见，这就是“铁锈斑”。

图1.03青花大罐上的牡丹纹，在牡丹花花朵的中间深蓝色集中区域，铁锈斑多一些，用观察，这件大子青花重处布满铁锈斑。

图2.02为标本元青花高足杯，杯面上画了一朵小花，里面有不少铁锈斑，可以分为三组，便于识别。

图2.03，这朵花的画法和步骤是，第一笔画一个圆圈，代表花朵；第二笔画一个长形叶子，第3、4笔，画了两片小叶子，这种技法叫没骨画法。毛笔上用的釉料中有进口的苏麻离青钴料，用桃胶和水调成，作画时起笔和收笔处釉料会多一些，如果有复笔、重笔、叠笔处，釉料会更多些。釉料在胎土上有厚薄之分，厚处比薄处多2-4倍，所以笔触交叉多的地方，会出现“铁锈斑”。

图3.02是明代海捞瓷青花大盘，盘中花卉图案上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铁锈斑。斑块的面积及形状变化差别越大，便能证实是自然产生的，而不是人工仿制的。

图1.04，画了两个圈，圈1为铁锈斑，圈2为凝聚斑，3为瓷器正常釉面。这个斑的发色似“锡”，也叫“锡斑”。在这个元青花大罐中，出现非常多，尤其是龙的全身，花卉的浓色区，凡是有重复用笔和两条线相交的地方都有铁锈斑。

图1.05，这个铁锈斑呈色偏赭红色，出现在瓷器的白釉上，可能是画师作画时不小心滴了一滴在空白区。

图1.06,这个铁锈斑上部偏蓝，下部偏红，出现的位置是图案的边缘。

图1.07，铁锈斑的形状不是不规则的圆形，而是分割成了7块，1-5靠近白色瓷区偏暖色，6、7靠近蓝釉偏冷色，这种形状和色彩是高仿者做不出来的。

图1.08中，1是开片，2是铁锈斑，3是铁锈斑和凝聚斑交界的凹下去的痕迹，4是凝聚斑，5是白釉瓷面。

图1.09,1-7全是铁锈斑，每个面积很小，直径0.5mm-2mm。这些细小的铁锈斑是自然生成的，绝对仿不了。因为高仿铁锈斑是后加化工料点在釉上的，面积大，更没有边缘的晕散感。

图1.10，这个铁锈斑色彩更丰富了，特别是色彩过渡自然，紫红色区域和赭色区域，由深到浅，由浓到淡，递减自然。

图1.11中可见到铁锈斑中布满了网状纹，网状纹生成的原因是进口钴料苏麻青低锰高铁的特色造成的。元代比明代更明显、更普遍、发育更完整。形状丰富，有渔网状、瓜瓤状、鱼鳞状、鸡爪状，成片生长。这里要强调一下，网状纹的研究很重要，是目前鉴定元青花瓷器真伪的一个节点，因为作伪者也会使用现代高科技，他们做出来的铁锈斑，可以蒙过眼学专家，也可以逃离100倍以下的放大显微镜，但200-2000倍的显微镜观察，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网格纹了。这里要说明的是使用显微镜所观看被测靶点的面积和清晰度是很重要的，一定要有实物上手，反复观察。我所观察靶点面积是100mm²、60mm²、10mm²、1m²…0.6mm²…0.025mm²，使用的是台式高清4K测量工具显微镜和金相显微镜。总之，必须具备有实物上手和适应的设备，才能见到真容。

上图1.12中渔网状纹饰怎么生成的呢？青花瓷是一种高温釉下彩瓷，所用颜料为青料，青料是采用钴土矿提炼而成。“钴”是一种化学元素，主要成分是砷化物、氧化物和硫化物，经过提炼处理，提高氧化钴含量，再经过炼制加工，才能用来画青花图案。料很重要，料的不同决定了青花瓷的成色。青料中所含微量的铁、锰元素与钴元素的比例以及色料中所含硅、铝、钾、钠、钙、镁的含量都对呈色产生影响。还有，釉料的成分与釉的粘度、流动度，烧成气氧都有关联。那么，这个进口的苏麻离青料，低锰高铁类钴料，蓝色浓艳，呈色浓重，青脆。施料薄的地方出现晕散，施料厚的地方，出现“铁锈斑”。这铁锈斑是胎土与釉在火中互动，这种特殊的网状纹就是特殊的钴料在特定的环境里生存的。

图1.13，环状网纹。

图1.14，这幅图从元青花大罐接胎处的接胎痕露釉线上观察到的，红色圈的是铁锈斑，蓝色圈的是凝聚斑，黄色圈的是接胎裂痕，这种色彩丰富的铁锈斑，高仿品是做不到的。

图1.15，黄色圈1是铁锈斑，银色圈2是凝聚斑，桔红色圈3是串珠状凝聚。

图1.16，此图似一幅俯视大海中台风中心的巨浪，中心部位有多处大面积的釉面，光滑平整，四周则密密麻麻的点状小圈圈，这便是进口苏麻离钴料的特殊视觉效果，色彩丰富，构成活跃，千变万化。如果说仿古瓷工艺呆板，主要原因是化工料的一致性。那么，原生钴矿的灵动完全超越了我们对艺术的想象力。

图1.17的网状纹很美，铁锈斑区域似银灰色沙滩，凝聚斑区域似大海的巨浪。我在南太平洋曾拍摄过这类的海景，用的是无人机航拍，没想到一个元青花大罐的细微局部，仅为0.5mm²的面积也有此景。其形成的主要原因还是进口钴料矿是手工磨制的，五六百年的人工磨釉料技术有限，矿石研磨有粗有细，细的渗入胎骨，叫做“吃胎”。粗的浮在表层，工匠画好后再入窑烧制前还要浇釉，浇釉的冲击力会把浮在上面的粗矿石颗粒移动位置，还有调和矿石的桃胶相助，便出现最中心区是粗矿石颗粒居多。四周细矿石颗粒相对集中，桃胶也在保护四周，中间凹陷成坑，四周微微凸起（手摸有凹陷感）。凹陷区釉光减少了，叫铁锈斑，本来是残缺，现在是鉴定的重要证据。

图1.18是放大1000倍左右见到的串珠凝聚斑，是古瓷中的老化结晶斑，这种结晶斑不仅仅是元青花有，明代早、中期以及年代更久远的古代瓷器都有。公安部把这种结晶斑作为鉴定古瓷的重要标准，还划分了好多种类，如腐蚀线、腐蚀网纹、釉面混融、胎体析盐、破口泡等。这幅图中可以见到一个大气泡破了，周边很多小气泡也破了，形成结晶状，这些白色的结晶连成一条条线，或者混乱地连成一个面。

图1.19,中间有几条长长的下垂的白色线条，中间有一条横向的白线，这不是开片，而是串珠凝聚成的结晶线，只要找到这样的线，便可断定这件瓷器有四、五百年以上的瓷龄。

图1.20上的串珠凝聚状结晶线有五十多条半弧形排列，这种奇怪的线是如何产生的？这是自然老化过程中一种特殊的个案，这与苏麻离青料无关，与低锰高铁的矿石元素含量无关，是在瓷器问世几百年后，岁月留下的残痕。

图1.21有一块钙化的结晶斑，是年代久远后在釉面上自然生存的。这种斑在釉面上到处都可以生长，如果是海捞瓷、出土瓷更多些。我这件青花大罐一直是室内陈设，这种斑块也是少见。

图1.22是元青花大罐的口沿部位，可以见到钙化的白色斑痕和划伤痕迹。

图1.23是瓷罐的底足，可以见到胎土是麻仓土和火石红，这些鉴定很容易，不必多说了。

最后总结，我用高位显微镜观察了这件元青花牡丹龙纹大罐，从铁锈斑为切入点，深入到微观世界里，由可视面积的厘米、微米到纳米范围的寻找，基本上得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这件青花牡丹龙纹大罐，断代为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