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谈现场
2025年11月20日,“缓冲——当代艺术现状反思”对谈在金鸡湖美术馆举行。本次论坛特邀艺术评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导师王端廷;中国当代艺术家、策展人,《二十世纪末中国现代水墨艺术走势》丛书主编,北京电影学院新媒体专业客座教授张羽;独立策展人,青年批评家徐薇;雕塑家,自媒体创作者张勇;职业艺术家李飒,共聚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艺术现状的深度对话。本次活动由著名策展人、艺术评论家杜曦云主持。

对谈开场时,杜曦云指出,如今当代艺术展览中很多作品通过色彩等视觉特征来刺激视网膜,虽能带来即时的愉悦,却容易让观者疲惫与倦怠,难以触及心灵。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那些仅以视觉效果为支撑的作品,如果不触及心灵和灵魂,将被人工智能所取代。正因如此,他抛出一个疑问:当代艺术是否正处于一种“缓冲”状态?在这段缓冲期之后,当代艺术能否回到过去那种令人激动的创造状态,抑或沿着疲软与倦怠的路径继续发展,被迫走出一条更有生命力的路?

王端廷:回应现实问题回归现实温度
什么是当代艺术?当代艺术的时间节点是什么?是很多人关注的问题。王端廷梳理了关于“当代艺术”产生的背景:在西方,“当代”原本是历史学与艺术学共用的词,后来才成为国际通用的标签。在中国,可以说1978、1992、2001年是“当代艺术”发展的三个重要时间节点。他指出,现代艺术与当代艺术的价值观范围发生改变,且无法脱离社会现实中的事件。1989年前后,全球经济联系的加强与跨国文化交流的深化,成为国际当代艺术发展进程中的显著转折点,标志着艺术创作与实践进入了一个更加互联与多元的新阶段。而在中国,真正形成与此前艺术传统断裂的关键节点是改革开放时期,此后的艺术实践才走向真正的多元化。因而,从现代走向当代并不意味着价值观的断裂,而是自由、平等、独立等核心理念由局部诉求扩展为全球性的普世价值。在他看来,当代艺术不只是时间概念,更重要的是一种价值观。人类永远生活在矛盾之中,物质与精神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若有也是转瞬即逝的。正是在这种此消彼长的状态中,人类不断推进自身的发展。当下中国的当代艺术,呈现出一种装饰化的倾向。无论形式主义还是观念艺术,都不同程度地脱离了生活本身,观念艺术日益流向一种“出世”的姿态,与现实生活缺乏实质关联。因此,他提出应重新回到现实主义,回到生活、回到现实中去。因为今日的当代艺术已逐渐演变为一种“三远艺术”:远离现实、远离社会、远离生命或生活。在很多作品中,我们很难触及艺术家的温度。对艺术家而言,关键仍在于回应现实的具体问题。越是在AI高度发展的时代,人类精神越易荒漠化。艺术必须承担算法无法替代的部分。AI不能完成的并非技术,而是情感温度,而这正是艺术家必须面对的。在AI时代,艺术能否继续向前,取决于艺术家能否找到真正的问题。找到问题,艺术便能继续推进;否则,人只是在“活着”。讲座现场

张羽:让我撤离 将主体和艺术交给自然
张羽认为,从古典到现代,再到后现代和当代艺术的发展过程中,那种震撼心灵、深刻揭露痛苦的叙事已经被完成了,当代艺术的叙事方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特别是在现代主义之后,这种理性深刻的反思更转向了对真理追问的问题本身的聚焦,提出问题才关键。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交织在一起,它们相互进行反思。从杜尚、博伊斯到安迪·沃霍尔,都是对社会进程的回应和批判。艺术从高高的神殿拉向生活日常中,他们并非要提出单一的艺术形式,而是对社会问题的质疑与反思。因此,当代艺术本质上是反思与批判性的。批判什么?反思什么?是每一位艺术家所面临的根本性问题。我们不仅对艺术史提出问题,还要对社会提出问题。在此背景下,他尝试通过对水墨媒介的再探索,将其潜能在当代语境中重新开启方法的结构化。具体实践中,他通过用手指蘸水按压宣张,或蘸水印在水泥地上,让纸张或水泥地上的水蒸发掉,甚至艺术品消失。此外还有将指印留在山石、树木上,体现艺术家撤离后的与自然共存永恒之在。在这一过程中,自然成为作品的主体。此外,他通过搭建行为装置,如“上墨、上茶、上水”等系列,将媒介与自然合作,使自然作为主体完成艺术表达,进一步强化艺术家作为主体注入与撤离的作用。张羽进一步强调,震撼叙事的职能早在再现论时期就结束了,特別在今天已被电影接管。若艺术无法提出新的问题,便只能退化为生活中的装饰。因此,他主张将表达前置于结果之上,将艺术重新置于生成的生命力之中。

徐薇:戳破“假子宫”,在困难与痛苦中重寻人的真实
徐薇提出疑问:所谓“缓冲”,是否意味着当代艺术仍在前行?她指出当代艺术中的一大隐患——卡通化、低幼化与神秘主义构建了某种“安全气泡”,让观众停留在甜美图像的舒适区。她将这种现象称为“假子宫”:带来虚假的庇护而让人逃避现实。她强调,艺术不能脱离社会现实中的重大事件被孤立理解,必须与现实世界的进程同步。作为精神领域最敏感的前沿,艺术理应以更加真实的方式回应时代。每一种民族文化的根系中都蕴藏着普世价值的闪光点。任何文化传统都包含着可以与世界共通的精神资源。然而,要使这种普世性真正生长为现代性,并进一步内化为具有当代意义的精神路径,则需要回归真实的生命内部,重新确立来自真实属性且具普世性的价值逻辑。摄影的出现曾倒逼出印象派,促使艺术从“肉眼视网膜”的再现逻辑中摆脱出来,转向一种更为深层的“内在真实”,一种难以以物理方式精确描绘、却属于人类独有、无法被剥夺的感官真实。这种真实不依赖再现技巧,而关乎人类经验中混沌、复杂、不可言说的部分,也正是人工智能难以复制的维度。在AI时代,寻找艺术得以超越的生机,必须回到这种无法被算法清晰生成的人的真实。真正珍贵的价值往往不在正确之中,而在错误之中;不在容易与快捷之中,而在困难;不在聪明之中,而在笨拙之中。因而,当下的生机恰恰潜伏在这些“反向的路径”中。徐薇进一步谈到,大画廊与“明星”美术馆只推崇已经验证的成功范式,导致年轻艺术家更容易被已有的成功模式影响,难以尝试冒险与沉淀自身,使得艺术作品逐渐脱离对真实世界的关注,无法引发深刻的思考。她强调,艺术家要愿意给自己设定限制,付出努力,经历诚恳而痛苦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这接近上世纪艺术所体现的苦难感,去直面问题,不逃避,以人的身份面对现实。不要让自己永远停留在舞台上,也不要总以被观看或吸引流量为前提来做判断和决策。还是要从内在从自身解决问题,不能够停留在表面的形式上。

张勇:艺术成为糖水 人类先把自己活成了AI
张勇指出,当代艺术是在社会大背景下生长的产物。从文艺复兴到现代,再到现当代艺术,关注的重心转向人本身,以人为主体。现代主义及其后继的发展体现了一种平权思想,艺术不再仅仅掌握在少数学院派系或精英手中,而逐渐普及到每个人。这一过程中,每一位艺术家的实践都是对传统权威的挑战,是艺术民主化的体现。在平权与民主化的背景下,艺术家众多,市场竞争激烈。为了在短时间内抓住观众注意力,艺术作品越来越依赖视觉刺激、色彩鲜艳和感官冲击。这种快速消费和即刻满足的趋势,导致艺术更多地面向市场和流量,而非深度体验与长期思考。他提出质疑:人人都掌握创作权力和平等权利的环境下,是否可能产生副作用——即艺术趋向浅薄、表面化和炫目化?他认为今天很多视觉刺激的艺术,可能正是这种普世价值在现实中演化出的产物。这种趋势不仅存在于绘画,电影等视觉艺术同样面临危机。他进一步反思现代文明:原始社会、农业社会的人类劳动时间远比今天少,而现代社会在物质条件极大改善的同时,却让人更忙、更累,也更不自由。科技带来了便捷,却让精神空间不断缩小,现代文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使人退化”的力量。快速消费、刺激感官、降低门槛、追求浅层满足。视觉艺术的整体生态因此变得脆弱而乏力。他进一步指出,当下所谓的“治愈”,不过是在伤口上涂抹糖水;而鲁迅时代的“治愈”,则是切开病灶、直接治疗。这两者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关于AI,张勇认为其可能取代人,并非源于技术本身,而是因为人类先活成了类似AI的模式:生活方式高度量化、标准化,行为可被精准复制。未来,人类可能面临进一步分化,越来越难以直面现实的真实自我。他警示,这种状态令人担忧:在表面便利与美感背后,精神自由与自我真实正逐渐退化。

李飒:艺术家要回应时代 时代始终需要 “英雄”
李飒观察到,全球艺博会的作品日益趋同。他认为,当代艺术的语言泛滥,重表面的视觉效果,而其精神性却极为孱弱。在他看来,新材料、新技术的快速迭代,对大多数艺术家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他指出,1989年后,随着资本的渗透,当代艺术逐渐资本化,艺术家变成了资本牟利的工具。他以班克斯的作品为例,揭示了资本推高艺术价格的同时,却忽视了作品本应具备的精神价值。在他看来,艺术品始终是时代精神、文化创造力与精神面貌的载体。纵观历史,每个时代最终被记住的艺术家并不多,而那些留下姓名的人,正是能够对时代进行最敏锐回应的少数人。他强调,我们所处的依然是一个“大时代”。尽管技术与资本正在重塑艺术生态,但他相信,仍会有艺术家能够对时代作出深刻回应,时代始终需要这样的“英雄”。艺术应当赋予人生命的能量,它应激活人心,让人获得积极的生命力去面对未来。尽管世界依然残酷,但艺术的价值在于激发人的勇气,让我们有力量面对未来,李飒也相信我们有力量面对未来。
结语:
此次对谈虽然未给出明确的“救市”方案,却为行业提供了一份可操作的自检清单:慢学术、身体返场、允许失败、流量反用、差异化生存等等。正如主持人杜曦云所言:“缓冲不是终点,而是系统强制自检。先承认卡壳,再寻找各自能掌控的小开关,当代艺术才能跳出甜腻奶油层,重新成为记录时代的敏感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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