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 | 敬情怀！汕头这家新生美术馆设计了九种古今相逢

庆 相 逢

5月8日下午，“情怀——相逢与擦肩”在汕头半日美术馆开幕。在这座临街美术馆的三层空间内，展出了梁铨、王璜生、刘彦湖、管怀宾、沈烈毅、丘挺、陈见非、王濛莎、卢彦鹏这九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共计30件（组）。参展艺术家从40后到80后，不仅年龄跨度大，在创作题材、作品媒介和表现手法等各方面也极为丰富。

同时展出的，还有18件来自古代的东方艺术品。

于是，近50件跨越时空和地域的艺术品，以当代艺术家×古代艺术作品的形式并置，组成了9组“古今CP”。

既是当代艺术家之间的相逢，也是当下与历史的相逢。

刘彦湖×《大克鼎》金文拓片

刘彦湖的作品一直致力于研究中国文字的造字逻辑以及书法如何当代化与视觉化的问题，在黑陶篆刻上投入了十余年如一日的心力。作为中国书法史的行为逻辑，书写、铸造、雕刻、拓印等贯穿在刘彦湖的创作之中。

西周大克鼎是西周时代极为重要的青铜器。此为清代原器拓本，王懿荣次子王崇烈旧藏，铃有王崇烈“汉辅审定”“铜臭室”“福山王氏联研轩考藏之印记”等印。

王璜生×汤贻芬《册页三帧》

王璜生作品《述影》灵感来自于他在苏州博物馆举办个展时的一个设想，根植于史学与遗址之间。在原太平天国忠王府的现场，将虚化的《忠王李秀成自述》文本，一页页地翻起落下，多部视频的虚像游弋于堆满旧式家具空间的墙壁及天花间，静静地诉说着一段壮烈、复杂又渐渐被淡忘的旧事。与之对话的是来自晚清汤贻汾的三帧册页。既是武将又是与方薰、奚冈、戴熙齐名的清代山水画家，汤贻汾在太平军攻破江宁时，投水自尽以示忠于朝廷。

李秀成和汤贻汾的两种“殉节”，构成了大时代中浓重的悲剧色彩。在遗址或者遗物之中，弥散的是文人意气，成为当代人追古抚今的情愫的附着之所。

沈烈毅×宋砚＋北宋蝉形歙砚坯

沈烈毅是一位善用材料的雕塑家，他把坚硬粗朴的石头雕琢为水的涟漪，在物性的矛盾中寻找内在的“水源”。他用最不露痕迹的手法把物性推到一个极端，诚如“见山不是山”的境界，而对物理性的适当保留。

将沈烈毅的作品和宋砚以及宋砚的炼刀石置放一起，同是石头，同是“以物造物”，但功用与审美意趣迥异。沈烈毅重“境”，宋砚重“器”，而经过时间的淘洗，“器”向“境”转化，便有了纵深的“时间之境”、“历史之境”的绕梁和缠绵。

梁铨×原日本冀州那贺乡池田莊金刚寺旧藏《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第七十二》

梁铨作品保持着一个觉悟者的朴素和沉静，每天保持着浸染、贴裱的动作，简单而舒缓。在行为的审美上，梁铨的作品近似于抄经的意味，在朝向觉悟和解脱的旅途中，以重复的动作感受到生活和艺术的意味。

据记载，因丰成秀吉兵乱，金刚寺所藏《大般若》平安写本已经大量残损流散，现散见于日本各地。展出此卷卷末有墨笔题“一校”，或为当时大德手泽。

管怀宾×谢无量&吴让之

管怀宾的作品一直寻求传统文化如何在当代媒介语言转换并具备明显的当下指涉的途经，此次展出《流隙》和《顶光》两件作品。

9分25秒的影像《流隙》，记录了一座由陶土砂浆铸造的塔在水下不断侵蚀坍塌的过程，是岁月对于历史与记忆的打磨与过滤；由数百张摄影重构的影像作品《顶光》，记录下无数华而不实的人工光源，象征的是工业化的狂欢与浅薄。

与这两件作品形成互文的是两幅楹联，分别为谢无量书《杜工部-后游》和清代吴让之《花底灯前》。工业光张狂，像塑料花一样虚假；而古典意境里的光，虽然小如豆瓣，却是人文之光。古今对照，两种格调意味迥然的“光”，皆为照见人心。

卢彦鹏×潘思牧[清]《山水》

卢彦鹏的作品一直保留着神迹众多之地的某种神秘感和抽离人间烟火的玄幻气质。此次展出的《山雾》系列，借鉴了中国山水画的经营和透视方式，构图仿效画史中的“一角”、“半边”的样式，通过后期暗房处理，把眼前的实在之景沉浸入古风的未知之境，具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调性和氛围。

清代潘思牧的作品代表着清代对山水画的认知方式和笔墨趣味。此山水轴泛黄的材质和火气消弭的墨色交代了时间的作用。历史和当下或许是一种相向而行。

丘挺×戴熙[清]《册页六帧》

丘挺与清代戴熙的对话，占据了单独一个展厅。二人皆宗宋元诸家，执着画理文脉的正大气象，不同时境对于“山水精神”的观照塑造遥相呼应，共享的艺术史原型让其中的精神脉络清晰可见。

丘挺的山水取法宋元，境溯明清，法统中正的笔法墨韵凸显内在的学养和修为。造景以简胜繁，不着赘笔废墨，浅染淡皴，自成朴质完神；清代书法家戴熙“四王后劲”之一，与一楼展出的汤贻汾齐名。他山水早年师法王翚，进而摹拟宋元诸大家，对于王蒙、吴镇两家笔意更有所得。晚年观摩巨然真迹，在用墨方面有深切的领会。

王濛莎×唐云[现当代]《扇面》＋沈子丞[现当代]《百子图》＋梁市南[明]《仕女》

王濛莎借助明清小说话本中的绣像人物和情景设置重新勾织个人的图像，把细腻而敏感的思绪碎片化之后重新编排组拼。涂鸦式的画面散漫、慵懒而富有情趣，近似香闺中的隐秘写作，既有胭脂气也不失逸气。与唐云的扇面、沈子丞的百子图以及明代梁市南的仕女图，分别在格调、情趣和女性观看角度提供了对照。

唐云的扇面貌似信手拈来，实则是文人作画的一种格调，随性而有度。这种趣味也为王濛莎的绘画做了注脚；沈子丞以百子入图，人物众多繁复的情景营造，内在的喜乐精神对应了王濛莎绘画中的某种任性和情趣；明人梁市南《仕女图》则提供了明人观察和塑造女性的方式。对比之下，当代女性如何观看自身以及如何以当下的性别意识去塑造古人，有未可尽言的余味。

陈见非×陆恢[清]《东篱秋色》＋江寒汀[近现代]《抚南田翁》

陈见非将生活中的碎片进行重新组合，不知名的杂花杂草拥有着生命的千姿百态，影像有一种婉约清逸的文人气。他从手卷中吸收了“展读”的观看体验，古代花鸟画的“出枝式”给予他很大的启发。图像因为这些经验的植入而有了文人气息。

陆恢和江寒汀俱为海上花鸟大家，册页篇幅虽小，但有一斑全豹之辩，是为陆见非的作品提供佐证，也提示当代艺术家对传统绘画在借鉴的同时，如何转化为个人语言。工具媒介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中潜在的文脉以及个人推演的方法方式。

在展览现场，每一组作品都有详细解读，其中的文脉和相仿的情怀也得到了提示与比对，具备了可比性与可读性。此外，展览借用园林中的“借景”手法，作品被“视窗”化，沿着展览的体验路径，从一层到三层，一路体验“相逢与擦肩”。

敬 情 怀

就如同展览名字一般，展览与情怀有关。

此次展出的古代藏品，均为半日美术馆收藏。而这家美术馆的成立，源于父子两代人的坚持。

半日美术馆馆长黄炜坚为90后，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与篆刻专业，研究生师从于书法大家刘彦湖。他将父亲的收藏和对艺术的爱好进行了继承和发扬。

父亲黄廷华因家庭原因早年下海经商，有了一定积累，一直对文化和艺术非常推崇。当他发现儿子黄炜坚在书法上有所展露时，便马上带着儿子拜师学艺。为了给孩子学习传统文化艺术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黄廷华开启了自己的收藏之路。

从一开始，黄廷华就紧紧盯住近现代中国书画板块，并聚焦于传统书法艺术的延续与演进。包括董其昌、张瑞图、莫友芝、何绍基、沈曾植、康有为、谢无量等等在内的近300余件藏品中，可以清晰看到帖学经历金石、碑学的洗礼演进为自由书写的境界这一脉络。

“当收藏到一定数量时，父亲开始思考，如何与社会分享这些收藏。建立美术馆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外出学习和游历，让黄炜坚开拓了视野，决心将父亲的艺术事业继续下去。经过各种考量，他们盘下来了这座小楼，从空间设计到灯具挑选，黄炜坚事无巨细参与其中。

2021年1月1日，半日美术馆正式对社会公众开放，是一座集展览、收藏、研究、教育和公共活动为一体的民营美术馆。首展以“古欢”为题，从半日美术馆藏品中筛选出中国古代、近现代书画与拓片共百余件。展品包括董其昌、张瑞图、刘墉、莫友芝、何绍基、康有为、黄宾虹、吴湖帆、丰子恺等大家之作。

在没有任何宣传的前提下，首展依然吸引了很多观众前来观展，一度因人数太多而采取限流。

初次展览成功后，黄炜坚希望，第二次展览，能让馆藏与当代产生某种联系。

经人介绍，他得以与同是潮汕人的孙晓枫和王璜生结识。让黄炜坚惊喜的是，两位美术馆前辈很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并很快拟出了让他惊喜的参展艺术家名单。“都是我非常仰慕的艺术家。”

半日美术馆馆长黄炜坚

对于孙晓枫和王璜生来说，参与其中，依然与情怀有关。

对于王璜生来说，他在汕头留下难忘的年轻岁月和最初的艺术探索。

“汕头虽然地处边缘，但是现代艺术的实践开始很早。1982年，我们一批总在一起画画的年轻人，成立了青年美术家协会。在五年多的时间筹办了六届的青年美展，还编辑刊印了五本《会刊》，讨论了艺术是什么、抽象艺术的意义、什么是观念艺术等等。现在想来，还是很超前的。没有经费，我们就自己去找赞助。”

随着王璜生1987年去南京，他卸任了长达五年的副会长之职。那段日子对他以后的创作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是孙晓枫十年之后再次介入汕头的美术馆运作。

“在2011年至2015年，我在汕头成立了汕上空间，专注做新水墨，基本上把国内的新水墨艺术家都请到汕头走了一遍。十年过去，时过境迁，我发现做美术馆的这批人已经年轻化了。国内的二三线城市产生了很多小空间，很多都是90后在运营。这是一个新的信号。这个信号将会提供什么样的前景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是给了我们一个探讨的机会。”

“汕头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展览？”这是孙晓枫接到策展邀请后，考虑的第一个问题。

如何结合美术馆本身资源，既要有开阔的视野，又要跟本土的文化生态密切相关。经过各种衡量，孙晓峰和王璜生定下了此次展览的主题和方案，最后筛选出了九位艺术家。

“这九位艺术家都有很清晰的创作脉络和演化路径，可以提供9个不同的角度进入展览。通过对他们的作品解读，都能找到相应的藏品做今古对应，形成一种关联。这种关联，既是视觉营造上的，还可以体现在文脉的追溯上。” 在观看、深入了解了美术馆的藏品之后，孙晓枫和王璜生两人最终选择了展览中呈现的18件藏品。

“就像李秀成和汤贻汾的两种死亡背后都是太平天国、明代被审视的女性和当代女性王濛莎的自我张扬，所有的当代作品和古代藏品之间都形成了一种有意思的解读。”孙晓枫如是说。

所以，“情怀”既描状了主办方在创办美术馆、做收藏的情感底色，同时也给策展人以灵感，让艺术家们的创作获得一个富有人文意味的修辞。

新 可 能

但是，一个美术馆运营，只有情怀是不够的。

作为潮汕文化的发源地，侨乡汕头还是中国最早开放的经济特区之一。民间工艺美术素来有名，民间收藏多喜岭南画派。近些年来，潮汕走出了很多艺术大家。

广州美术学院岭南画派研究中心王艾介绍，潮汕的现当代艺术发展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当时，有很多潮汕人去上海美专学习，因为当时潮汕去上海水路比较方便。1921年，这批从上海美专毕业的潮汕学生回到家乡后成立了岭东美术会。这些人大部分都在本地从事美术教育，也因此培育了一批批潮汕画家。但是很遗憾，这个社团在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艺术空间也并不多见。

“汕头本身有很多文化资源，这种传统资源除了传统留下来的文化艺术财富外，还有新一代的收藏家、新一代的文化投资者。怎样去挖掘、怎样去培养他们的口味与品味，怎样去统筹汕头的这些资源、怎样把外面好的艺术推介进来…”打造一个安静的空间，了解并整合本土资源，曾是孙晓枫为汕上空间制定的发展重心，如今依然是这座新的美术馆的运营切入口。

对于这家试图将传统收藏与当下发生关系的民营美术馆，在展览开幕下午举行的研讨会上，行业专家们给与了很多建议。

“有空间，才有知识生产。”是大家的共识。即使在网络时代里，实体空间存在的价值也是无法替代的。

大家建议，这座新生的、小而美的美术馆，重视内容，重视策展，重视参展艺术家，既要有话题性又要有重视与地方的产生共振。

孙晓枫表示：“既然是美术馆，不管空间大小，都是一个知识的生产空间。我们必须要在新的设置里产生一个有关知识的话题或者新知识的生长点。这就是我们做展览的初衷。”

年轻的黄炜坚馆长介绍，半日美术馆将逐步与国内多所艺术研究机构建立合作伙伴关系，以年度项目的方式推出策划型展览及研究项目。展览将涵盖中国古代、近现代书画、当代水墨、雕塑等艺术门类。

“同时，空间接下来会做一些当代性的驻地计划，通过引进来、送出去这样一来二往的方式，使汕头文化得到放大和传播。”

在展览现场，王璜生从当地得到消息，3000多平的汕头美术馆正在装修中，即将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