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 | 人智交互时代：科艺共生的未来猜想

人人都被春晚亮相的敦煌纹样所惊艳，感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绝美和精深；充满远古神秘色彩的成都三星堆青铜面具，通过数字沉浸的方式，邀约全国各地的观众梦回古蜀；一枚巨型数字良渚玉琮王，通过裸眼3D的数字呈现，亮相于杭州余杭美术馆“天地人机”中国（杭州）艺术与科技国际双年展，吸引众多观众在参观展览伊始就受到数字科技为艺术带来的深深震撼……

当“科艺融合”的诸多案例悄然融入你我之间，随时随地、触手可及，再回望五年前，关于“元宇宙”概念兴起之初的诸多疑问和难题，似乎正在被一一解答。不难发现，当纯粹虚拟世界的浪潮回落，AI的崛起，印证了那些真正应用于社会环境和不同场域之间、给“人”带来切身体验的数字科技，才能切中未来发展的脉搏。艺术与科技，则为此提供了越来越趋于成熟的应用案例。

重构时空的科艺融合

在良渚博物馆里，一位小观众通过AR世界向五千年前的烧陶工匠提问：“请问这件陶器是怎么制作的呢？”对面的良渚工匠很快传递回一条古文信息，转译成今天的文字：“嘿！我们良渚的陶器可是用脚踩泥巴、手捏造型的！不过那群学徒总把陶罐捏歪……我闻到了稻米烧焦的味道！”这场对话神奇有趣，充满思想又时空瞬时被无限折叠。

这是由中国美术学院与香港科技大学(广州)师生联合创作的AR交互系列作品《沉浸良渚》中的《符文对话》；《沉浸良渚》以良渚文明为核心载体，深度融合AR 技术、AI 生成技术等前沿科技手段与艺术设计，构建出科技赋能人文的沉浸式体验，全面展现良渚文明的当代生命力。同系列的作品还包括例如《层影千载》《无域同游》等。

来自杭州的观众在《层影千载》现场，戴上互动装置，就能看到敦煌莫高窟220窟壁画在初唐、宋代、20世纪40年代等在不同历史时期绘制、重绘、剥落等各种壁画状态，通过构建文物“时空切片”模型的方式，看见一座洞窟壁画的历史发展与变迁。1944年，敦煌莫高窟220窟的北壁壁画脱落之后，露出了部分早期壁画，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为了探查壁画历史原貌，对该窟表层的宋代壁画进行剥离，剥离之后，保存完好的初唐壁画重现眼前，竟是一件画面精彩、场面宏大的大型经变画，这给敦煌壁画研究提供了体系研究方面的延展。

而80多年后的今天，这款基于互联网的数字应用，带来的则是对文物研究和艺术教育空间的双重拓展，《层影千载》整合文物在时间中的生命历程及不同空间中同类文物的对比信息，通过“时间一空间”双轴坐标系，将文物的时空信息重构为在AR世界中可交互的可视化模型。观众通过AR设备，沉浸式感知文物的时空谱系，实现从静态观览到立体认知的转变，让现代人能在古人的智慧岁月中漫步，领略文化遗产的精妙细节及其背后的版本故事，体会层层叠印的文明积淀和文脉延续千年的温度。

近年来，从美术馆展出的艺术创作，到文化场景的实际应用，科技赋能艺术的创新探索，正在通过多样性的展示和场景应用受到广泛的社会关注度。

在多样化的前沿实践背后，也带来更多关于科艺融合的焦虑和探讨，我们无法忽视的一个现实是，二者关系中的主体性探讨，尤其是当AI崛起，前沿科技甚至可以重塑人类的感知方式，也在重新定义着艺术的全新内涵，重塑着文化生态的时候，这样的探讨显得更加急迫。其实，这样的思辨和焦虑并不是一种新的困境。

时代焦虑与主体性探讨

回看上世纪60年代，当电子媒介和计算机技术被引入艺术，当动态艺术形式中出现了光与色彩的图像运动，相对于更传统的艺术媒介，这种异化就带来了全球范围内关于艺术边界的广泛焦虑。《作为探究的艺术：迈向艺术、科学和技术的新合作》一书中，开篇章节就提及了当时学界所呈现出的不同观点，美国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1966年在《一种文化与新感受力》一文中就提及了她察觉到的关于科学技术与文化艺术的心感受力，认为科学技术、一切社会生活形式、一切文化形式，包括艺术作品，都会相互反应，因此相互改变。

此对话直至今天依然在持续，但显然，今天学界在“科学与艺术的相互反应和相互改变”的观点中达成了更多共识。差异在于，科技在当时主要指机械、电子媒介，而今天更多指向的是计算机与AI。在中国（杭州）艺术与科技国际研讨会上，中国美术学院党委书记金一斌发言时说：“从良清玉琮的天圆地方到敦煌壁画的数字重生，技术始终是文明演进的‘代具’， 今天，AI、元宇宙、量子计算等技术，正以‘第三持存’的方式重构人类记忆与感知，技术已不仅是工具，更成为文化生态的‘新基质’。”

在人类与此“新基质”的交互交织中，面临的背景探讨更加复杂，既包括二者关系的理清，更涵盖了决策主体性的探讨与判断。

从“人机交互”到“人智交互”，关于艺术与科技的更多碰撞，关于文化文脉的自觉与伦理思辨等一应思考接踵而来。科技已然不仅仅是工具，凸显于它在今天不仅是为人服务、为艺术服务，当AI基于算法形成判断和决策，它似乎已经逐步转变为与人共谋的合作模式，艺术技术以及乃至人的本身都在技术的洪流中重新被定义，甚至在很多时候，科技已经成为艺术创作的缘由和灵感来源。

例如，艺术家邝唯希、梁骏鹏、钱易的《染》以人体菌群的色彩特性与结构潜能为媒介，借助算法生成与人工智能驱动的 3D 生物打印技术，将微观生命形式转译为具象的物质结构，菌群在此不再隐匿存在，而成为定义形态与色彩的生成性力量。由此，作品引出人菌共构生态中的伦理关系与感知扩展。

在今天，我们已然将计算机与AI作为艺术创造的密切伙伴，也意味着我们的思考会面临更大挑战：当技术的发展拓展了我们的认知边界，那人文根脉如何守护？当脑机接口模糊人机界限，当算法推荐重塑认知框架，如何避免“技术殖民”对人文精神的消解？

我们再试图通过一些艺术实践去寻找解决方案。来自中国美术学院高世强&山水创作集体的《山水：海山·南国》，试图以当代影像和声音媒介演绎南国山水的森然万象，将中国人特有的山水文化与心性智慧融入区域感知与当代表达之中，以新的影像表达方式诠释东方山水的诗性美学与南国情韵。“山水行动”计划是中国美术学院于2016年发起的一个长期创作、研究的影像计划，其目的是将中国人的山水经验及其背后的世界观，活化在当代，分享给世界。

在中国（杭州）艺术与科技国际研讨会的研讨中，多位嘉宾不断提及了文化基因回溯的重要性。回溯中华五千年文明，回溯东方文化对造物与自然哲学的追问，寻找东方哲学的深厚文化基因，以在地性的文化自觉和本土智慧，回应新一波全球技术浪潮，重构多样性的东方文化生态，才能在科学与艺术的融合发展中催生出区别于同质化趋势的美学范式。

“以人为中心”同样是科技与艺术思考中的核心话题。在技术浪潮中人类往往沉迷于技术带来的便利，而忽视对“人何以为人”“技术为何存在”等根本问题的追问。在人智交互时代，以人为中心，显得更为重要，人类的决策判断、认知分配、人与AI的协作关系，是今天的人机协作时代值得思考和探讨的核心话题。

中国美术学院设计学科的目标“重新发明日常，重建设计人文”就回应了今天技术和艺术相融合的关系。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教授、计算艺术研究所所长胡晓琛通过思考“设计人文如何在高速变化的时代重建？”回应展览研讨会的主题“技术迭代中的文化生态重构”，她认为：“今日设计需打破专业边界，与科技、人文跨界合作，重新发明日常。新文化运动的未竟之业——构建现代中国人的‘天人之际’——仍是设计教育的核心命题。”

中国（杭州）艺术与科技国际双年展所展出的余杭美术馆，空间以双环同构的圆璧之形，营造出“悬浮”于天地之间的意象，流转的形态又应和“莫比乌斯环”的无限探索与时空绵延。法国作家福楼拜说：“艺术与科学总是在山脚下分手，最后又在山顶上相遇。”以此回应展览主题“天地人机”，思考的正是在对技术与人文、自然与智能之间的关系，通过自全球20余个国家和地区、160余位（组）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展开“天地人机”的对话。

正如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院长段卫斌所言：“艺术与科学的根本使命，始终是‘世界的发现与人的发现’。每一位走进展厅的观众，都能成为这场对话的参与者，穿行于‘天地人机’的叙事之间。他们所看见的不仅是创造的能量，更是一场跨越五千年的文明回响与无边的未来邀约。在这里，艺术智性与人工智能协同进化，让文明的薪火在古老的智慧与前沿的探索中彼此叩问，在人与机器、人与算法的共生中，烛照下一个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