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西泠秋拍 | 文徵明去世前一年自作诗册 《风入松》词已知最晚版本

此册为文徵明1558年所作，时文徵明八十九岁，即去世前一年。是时，文徵明寓居苏州玉磐山房，常伏案日课以消永日，是册即为其一。

是册为清代裱工，全册二十九页，册中集乌丝栏、日课、自作诗三个晚年标志性创作特征于一体，弥足珍贵。此册为其艺术创作的成熟阶段所作，一字一珠，尤可观矣。

文徵明（1470～1559）

初名壁，字徵明，更字徵仲，号衡山、停云，别号衡山居士，斋名停云馆，江苏苏州人。贡至京师，授翰林院待诏。文师吴宽。书学李应祯，擅行草与小楷，尤其小楷温纯精绝。绘画初师沈周，后致力于赵孟頫、吴镇诸家，于山水、人物、花卉无所不精，是继沈周之后吴门画派的领袖。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明四家”。

本册文徵明书自作诗《风入松》十阙，均见录于明代钱允治辑、陈仁锡笺《类编笺释明诗余》卷三中。

此册诗词记录了文徵明1527年辞官归里后的生活，三十年后重钞十阙词，见证了文氏志向与友情之坚。文氏一生多次抄写《风入松》词，此卷著录篇章最多，且为有时间记载的最晚年之作，与辑录版本相比多有改动，因此有重要的版本校勘意义。

2025西泠秋拍

文徵明（1470～1559）  去世前一年所作 自作诗册

纸本  册页（二十九页）

1558年作

24×13cm×28  24×10cm

诗文著录

1.《类编笺释明诗余》卷三，[明]钱允治撰，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刻本。

2.《吴越所见书画录》卷三，[清]陆时化撰，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刻本。

3.《味水轩日记》卷五，[明]李日华撰，清光绪二至七年（1876）仁和葛氏刻巾箱啸园丛书本。

4.《汪氏珊瑚网》名画题跋卷二十二，[明]汪砢玉撰，清钞本。

5.《文徵明集》P430-434，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6.《文徵明年谱》P413-414、P556，百家出版社，1998年。

7.《文徵明集续辑》P50-5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8.《文徵明》P141-142，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9.《文徵明传》P114、P123，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

《类编笺释明诗余》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刻本

签条：文衡山书风入松词真迹。

纵观文徵明晚年书作，常以乌丝栏写自作诗，且多为日课之作，此册集三个标志性特点于一体，是其晚年标准之作。

是册为清代裱工，全册二十九页

册中，文徵明用乌丝栏写小字行草。据文徵明年谱可知，其晚年喜用乌丝栏作书。览其同年所作，故宫博物院藏《北山移文》、上海博物馆藏《咏杂花诗十二首》卷、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赤壁赋》册、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文徵明跋谢时臣赤壁胜游图卷》等，均为乌丝栏写小行草。

文徵明 北山移文（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为乌丝栏写小行草

文徵明 咏杂花诗十二首卷（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同为乌丝栏写小行草

是册中，文徵明款落“晓起试笔”，可见此为其日课之作，因此多有添改之迹，自然书写之态跃然册上。

是年，文徵明寓于苏州玉磬山房，闲来无事，常以笔墨自遣，往往作书画于晨窗前、晚灯下，可谓文人一乐。

文徵明自绘所居玉磐山房 中庭步月图轴 （局部）

南京博物院藏

了知无喜到贫家，底事烛生花。累累银树垂金粟，红云暖、火齐腾霞。风艳微销清泪，春心细吐灵葩。短屏云母护绯纱，人影共交加。沉沉清夜淹春酌，虚檐外、雨脚斜斜。别院谁敲棋子，等闲零落铅华。右咏灯花。戊午七月十有一日，晓起试笔。徵明。

戊午七月，文徵明应常伏案书画。仅在作此册七日之后，文氏就曾钞诗三首赠好友华夏。除此之外，他还在是月主持摹勒了《停云馆帖》第六卷，可见其晚年仍精神矍铄，可皓首穷经。

文徵明 旧作三首 1558年7月18日作

《名人书画扇集》

文徵明善作诗词，并常以自作诗文入书，晚年尤爱重钞旧诗，且乐于钞长篇诗文，仅1558年见录于《文徵明年谱》中重录诗文的书作便有四件，钞录旧诗二十五首之多。

是册共录《风入松》十首，与《北山移文》《咏杂花诗十二首》卷、《赤壁赋》册等在体量上也较为相似。风格上，是册也与同年《咏杂花诗十二首》卷十分统一。

上：本拍品 拼合后全貌

下：文徵明 咏杂花诗十二首卷 上海博物馆藏

前者作于七月，后者作于同年冬日，相距不过半年，两件作品均追摹圣教，结构气息相近、笔墨精神相合，可互为同时期佳证。

两卷结字尤似，拣字对比，即可见文氏晚年作字已有熟态，虽是信手为之，但指腕之间已自成风格，草草即势态一致。

文氏在《方竹杖记》中自跋曰，“余年八十又七矣，而背未鲐，发未黄，灯下犹能为蝇头书，作画犹能为径丈势”。

因此，此册虽为暮年之作，落笔却绝无迟态，小字行书以灵动俊俏之笔书严谨整饬之态。去世前一年，正是文徵明笔墨熟成、人书俱老之时，自成一家，意态生动。

是册为《风入松》系列作品中所录篇章最多、有时间记载的最晚年之作，实为难得。

《风入松》多阙曾几次钞录，《咏金鱼》《夏夜露坐》《行春桥玩月》《咏秋葵》《夏日病起漫兴》《寄金陵徐子仁》六阙，可分见于故宫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文徵明书画以及《金石家书画集》《文徵明书画简表》等著录中。

文徵明 行书自书词卷 广东省博物馆藏

文徵明 秋葵折枝图（附咏秋葵）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空庭人散语音稀，独坐漏迟迟。风撩团扇无聊赖，桐阴乱、露下沾衣。斗转银河东泻，月斜乌鹊南飞。无端心事集双眉，睡思转迷离。墙西突兀高楼静，度萤度，疑是星移。何处一声长笛，等闲唤起相思。右夏夜露坐。

夜阑斜倚赤栏桥，天远白烟消。酒醒顾见花间影，浮云散、月在林梢。野火青山隐隐，渔歌绿水迢迢。昔年曾此醉清宵，共舣木兰桡。白头重踏行春路，同游伴，半已难招。夜静山高月小，玉人何处吹箫。右行春桥玩月。

秋来炎艳试宫妆，蜜染薄罗裳。翠翘斜映鹅儿淡，比鹅儿、却自芬芳。旧恨檀心晕紫，新娇粉额涂黄。御袍新翦鹤翎长，露冷浥天香。晚凉似是无聊赖，低垂首、默默倾阳。㓻被西风敛却，含情自倚东墙。右咏秋葵。

是册与《类编笺释明诗余》所录词文共有十八处相左，作为最晚年所书版本，此册具有诗文版本校勘的重要意义。

先是题目之别，《行春桥看月》改为《行春桥玩月》，细细玩味，意趣盎然。

《行春桥看月》改为《行春桥玩月》

又有诗文遣词之异，例如“清樽白苎交新夏”先写为“清阴”，后边附小字改作“清风”，又如“金梭来往掷如飞”改为“疾于飞”，几处改动并非错写，不仅使音韵更加流畅，还有一字点诗眼之妙，可见文氏晚年录旧诗绝非任意抄写，而是在旧作上字字斟酌，句句推敲，几次添改，以焕诗新貌。

“清樽白苎交新夏”先写为“清阴”，

后边附小字改作“清风”

“金梭来往掷如飞”改为“疾于飞”

许多学者认为，吴门词人以词为书画诗文之余事，往往随意涂抹，而非倾心雕琢。是册中展现出的文徵明反复推敲之举，对日后吴门词人的研究有修正之意义。

另外，册中亦有讹写之误。明人尚奇之风自明中期兴起，临摹往往随意改动，后有董其昌称之为“臆造性临摹观”。所以，抄写古文时的添改与讹误，在明人眼中乃是常事。

“流萤度”写为“度萤度”

“天远奈愁何”脱一“愁”字

文徵明的书迹中常有类似现象，《醉翁亭记》的几遍抄写均不相同。因此，是册中例如“流萤度”写为“度萤度”、“天远奈愁何”脱一“愁”字等，既是自然书写状态下的难免之误，也展现出一种明人求意不求迹的书写心态，无碍本册之精，反衬书写尽兴。

此册《夏日病起漫兴》《游石湖》《简汤子重》《简钱孔周》《寄金陵徐子仁》五阙词分别关涉文徵明的五位好友，有写予徐子仁这一年少同窗之作，有寄赠汤珍、钱同爱二位“东庄十友”同辈之词，亦有书送王毂祥、吴承恩等后辈之作。

徐霖（1462～1538）

字子仁，号九峰、髯仙，别署徐山人、快园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一作华亭（今上海松江），后移居金陵，明代戏曲作家。性格倜傥豪爽，九岁能书，成化十一年补博士弟子员，后遭诬陷黜落，遂绝意科举，专攻词曲。 徐霖与陈铎并称“曲坛祭酒”，与谢承举合称“江东三才子”。正德十四年应诏为武宗编撰剧曲，屡拒为官。

春风晴日袅花枝，何处滞幽期。金阊宝馆香卢暖，人如玉、高髻娥眉。纤指竞传冰椀，清歌缓送瑶卮。醉围红袖写乌丝，宫锦墨淋漓。十年一觉扬州梦，还应费，多少相思。见说而今老矣，风流不减当时。右寄金陵徐子仁。

王世贞曾评，文徵明平生交友“先后凡十余曹”，此中五阙，记载了文氏漫漫人生不同时期的珍贵友谊。有趣的是，册中有两处三十年之鉴证。

其一，册中印证了文徵明辞官市隐之志。《游石湖》一词为文徵明与吴承恩夜泛石湖时所作，吴承恩咏同韵和之。

吴承恩（约1504～1582）

字汝忠，号射阳居士、射阳山人。祖籍涟水（今江苏省涟水县），后徙居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中国明代作家、官员。吴承恩创作的《西游记》是中国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被列入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据考，是时文徵明应辞去翰林院待诏职不久，因此在煞尾中欧冠问出“为问玉堂金马，何如短棹轻蓑”一句，而吴承恩以“玉堂回首惊残梦，无心记、往日南柯”为和，道出了友人远离浮名、风月相伴之愿。

轻风骤雨展新荷，湖上晚凉多。行春桥外山如画，缘山去、十里松萝。满眼绿阴芳草，无边白鸟沧波。夕阳遥听竹枝歌，天远奈何。渔舟隐映垂阳渡，都无系，来往如梭。为问玉堂金马，何如短棹轻蓑。右游石湖。

在《咏金鱼》一阙中，文徵明也写下“较他玉带高悬处，恩波浩、沧海无稽”等漫浪之言，以明其志。他在1527年便辞官归里，三十年后仍初心不改，淡泊功名，册中二诗即为见证。

白头自唤似儿痴，汲井作盆池。临池尽日看金鲫，悠然逝、群泳群嬉。朱鬣时翻碧藻，锦鳞或漾清漪。金梭来往疾于飞，斗水乐恩私。较他玉带高悬处，恩波浩、沧海无稽。一段江湖真乐，只应我与鱼知。右咏金鱼。

其二，册中见证了文氏与王毂祥之友谊。

王毂祥（1501～1568）

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官吏部员外郎。善写生，渲染有法度，意致独到，即一枝一叶，亦有生色。为士林所重。

《夏日病起漫兴》一词是文徵明为王毂祥所作，王毂祥（1501～1568），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今苏州）人。他十八岁时就谒见文徵明，二人亦师亦友，往来唱和，成为忘年之交。

近来无奈病淹愁，十日废梳头。避风帘幕何曾卷，悠然处、古鼎香浮。兴至闲书棐几，困来时覆茶瓯。新凉如水蕈纹流，六月类清秋。手抛团扇拈芜册，无情绪，欲展还休。㓻是诗成酒醒，月明徐度南楼。右夏日病起漫兴。

1528年，文徵明五十九岁，辞官不久，寂寂于病中，作词赠友，遥寄相思。七年后，王毂祥携此词笺访停云馆，文徵明将其抄录于《山村嘉荫图》上再度相赠。

西泠印社《金石家书画集》录

《山村嘉荫图》附病起漫兴

七年间，王毂祥即由高中进士转至决意弃仕、辞官而归，与文徵明之辞官市隐志不谋而合。

文徵明一生中为王毂祥作书画诗词颇多，与其其他弟子相比，这一师生情格外特殊。三十年后，本册中再录此阙，时过境迁，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