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当光成为语言：杨千的“场域”叙事

2025年11月15日，“光与场——杨千艺术展”在湖南常德释心堂当代艺术中心开幕，展出了艺术家杨千近年创作的30件荧光系列作品，以一种克制而冷静的方式，探讨了“光”与“观看”的关系。这些作品以无色荧光材料为媒介，通过365纳米紫光的照射，呈现出介于显与隐之间的视觉层次。观众在黑暗的展厅中逐渐适应光的流动，进入一种由感知驱动的观看状态，作品不再只是被观看的对象，而成为生成空间与意识的媒介。

展厅现场

展览的举办地释心堂原为一处毛坯空间，这一“非美术馆”式的环境，意外强化了作品的呈现。毛坯墙体在暗光中退隐，荧光的能量获得了更纯粹的表达。杨千在访谈中提到，空间的不完美反而消除了形式上的干扰，使作品与场域之间的互动更为直接。光不再只是照明的工具，而是一种可被感知的流体，塑造出临时的心理场域。观众的感受在此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语境中，“光与场”并非单纯的艺术展示，更像一次关于视觉认知的实验。它让观众意识到，观看不仅是一种行为，也是一种被光塑造的思维过程。当走出展厅，黑暗与光的交替仍在脑海中延续，留下的是对视觉与存在关系的持续思考。

雅昌艺术网：为何选择在常德释心堂当代艺术中心举办？这个空间对您作品的呈现有什么特殊意义？

杨千：释心堂的股东邀请我去办个个展，时间还很紧，都是朋友，我就答应了。我当时还在出差的路上，就让执行策展人臧嘉去看场地。他去后发来图片和视频，那个地方基本上是毛坯房的状态。好在空间还大，而我的荧光作品在黑暗中发光，会遮盖住毛坯空间的问题。这么一想，我就同意了。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光与场》的构思最初是怎样萌发的？

杨千：我很快就决定请藏策老师策展，因为他比较了解我这个系列的作品。我们紧接着就开始商讨展览的标题，两三天后就在好几个标题中确定了《光与场》。

雅昌艺术网：在这次展览中，作品与空间的互动是如何被设计或自然生成的？

杨千：这次的展览空间虽然是处于毛坯状态，不像美术馆那种“白盒子”式的展厅，但它粗犷的结构还是不错的。在我的作品发光时，空间的毛坯特征并没有出现任何可见的问题，几乎在幽暗中消失了，而我的作品显得更有感染力。

雅昌艺术网：策展人藏策提到“光的流动轨迹与场域紧密相关”，您在创作中是否也考虑“光”作为能量流在空间中的运动？

杨千：对，光在自然界中也是有流动变量的，那么这种光，或者说色与光，在我的作品中更是如此。它像是一个有能量的发光体，让我们的视网膜不太适应。由于它发出的光特别异样，经常会使我们觉得它在移动。这一点有点像20世纪中叶的光效应艺术（Op Art）那样，让我们的视网膜跟着图形在不断地运动，产生出一些幻觉和错觉。因为光的这种能量被我们的视觉感知到了，同时荧光材料中的发光离子在流动和变化，而且每个人感觉到的还不一样。特别是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下，这种场域没有反光，幽暗把毛坯的粗糙都遮蔽了。加上这种有能量的光，让我们的视网膜会产生一些流动的幻觉。

雅昌艺术网：您从何时开始探索荧光材料？它在您的创作中承担怎样的象征与技术意义？在您看来，光不仅是视觉元素，更是一种心理与能量的媒介。您希望观众在观看这些作品时获得怎样的感知体验？

杨千：我从2006年第一次在今日美术馆做个展的时候，就开始使用这种无色的荧光材料。因为它不是绘画颜料，所以当看到我的一张画时，会发现我在画上画了两层图像：一层是用普通颜料画的，另一层是用透明的荧光材料画的。但是这层图像在普通光线下，观者是看不见的，但它确实存在于画面上。只有在全黑的情况下，在365 nm光波的紫光灯照射下，我们才能看到这一层图像。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把这种形式的绘画叫做“双重绘画”。

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要唤醒和扩大我们的视觉认知。

也就是说，我们人的眼睛其实是看不清很多事物的，因为它受着光波的限制。人类的眼睛只能看到 380 nm 至 780 nm 之间的光波和色彩，包括了彩虹的整个光谱和事物。我们肉眼的局限，或者说我们视觉和视网膜的局限，导致了我们在观察时，会认为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其实很多东西是存在的，但是我们看不到。包括 365 nm 下的这种图像也好，色彩也好，我们是看不到的；还有包括X光射线，它所记录的骨骼图像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们的眼睛是看不到被肌肉包裹的骨骼的。

2006年的时候，我就想把科学光谱用到我的绘画创作中，我做了一系列的“双重绘画”。到了 2008年、2009年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到荧光材料的稳定性问题，觉得它的稳定性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所以我就把那批画放在那儿观察，让时间去检验。这一等就过了十年。这期间，我又做了另外的系列作品：《行走系列》和《媒体纸屑系列》。然后，这个“双重绘画”系列就挂在工作室，我经常去看，去琢磨，发现了荧光材料的很多特性。后来，我发现很多色彩是非常稳定的，特别是纯色。同样的，这种荧光材料常常被用在防伪标识上，比如说钱币上印的肉眼看不见的“100元”这几个数字，一旦用紫光手电筒一照，它就出现了。这样就有了鉴别真假的功能，所以它也是跟现代科技有关的。

科技的不断创新让人类学到很多东西，不但提高了我们的眼界，也扩大了我们的认知世界。艺术，也应该给人类一个超前的启示。

雅昌艺术网：您提到用“还原主义的哲学方法”简化视觉世界——请您谈谈“圆”“色”“光”在您作品中的核心象征？

杨千：是的，我在另外的阐释中提到过。还原主义并不是一个哲学派别，而是一种哲学思想，它贯穿在整个历史时期，跟哲学、生物学、科学都有关。它是一种跨学科的科学思想或思潮。还原主义从古希腊时期就很早出现了；特别是从17世纪开始的科学革命和现代哲学，以及220世纪后的分析哲学和科学哲学中，都在持续发展和演变。

我的这个荧光系列，其实就受到了还原主义科学思想的影响。

我的很多想法都受到了生命科学的启发，从最简约的形式——细胞开始，把这些形不断地简化成一个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回归到圆的原因。从画中的圆到画框的圆，它们都是作品的一部分。圆是生命科学最简洁的形式。

“色-光系列” 在我的作品里是最核心的要素。我试图挑战人的视网膜的认知。我们看到的这个色彩不是颜料的色彩，而是在 365 nm 的紫光灯把荧光材料里的发光粒子激活后发出的色和光。它是有能量的。通过这个转换，我们就把普通光线下我们看不见的那一层光和事物，通过紫光灯的照射，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看到了在黑暗中的发光体。所以，这种色和光是连在一起的，它提升了我们的视觉认知。

这是通过科学技术的进步，将我们的视网膜提升到一个新的认知水平，扩大了 15 纳米的视觉认知范围。这是还原主义哲学和科学思想给我的启发。

色·光系列组合13丙烯与综合材料于布面 尺寸可变

Color·Light Series Combination 13  Acrylic and Mixed Materials on Canvas Variable size 2022-25

雅昌艺术网：荧光作品具有亦真亦幻的视觉特性，您如何看待这种“不可见中的可见性”？

杨千：这其实也是我们视觉认知的不足之处。我们的大脑认知已经告诉我们，眼睛没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不存在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视觉感知常常会忽略这点，从而产生误判。

雅昌艺术网：最后，您希望观众在走出“光与场”的展厅后，带走怎样的一种感受或思考？

杨千：我希望他们带着一种全新的视觉感知和体验，以及各种启发和思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