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诰(1740-1818年)清代名臣、书画家,历仕乾隆、嘉庆二朝,以博学多才、书画兼长著称。他的书画创作深度嵌入宫廷文化语境,既是文臣 “侍弄笔墨” 的修养体现,也是皇权审美意志的延伸。
董诰《御制诗八开册》
董诰《御制诗八开册》为清代乾隆、嘉庆朝重臣、书画名手董诰奉敕恭书之御制诗八首,以设色纸本册页形式呈现,小巧精致,堪称“掌中庙堂”。每开以恭楷录御制诗一首,配以钤印累累,既有董诰自署“臣诰”“臣”之谦卑,亦有嘉庆帝颙琰诸玺“嘉庆御览之宝”“三希堂精鉴玺”“石渠宝笈”等赫然在列,昭示其不凡身世。著录于《石渠宝笈三编》,为清宫鉴藏体系之“正编”身份,足见其“庙堂重器”之地位。
此册虽为董诰“敬书”,实则是一次“皇权—词臣—艺事”三者共谋的仪式化生产:嘉庆借诗臣之手,将御制诗从“文本”升华为“视觉—物质”双重权威;董诰则以书法为媒介,完成“以艺事君”的终极理想。
设色纸本 册页
款识:臣董诰敬书恭画。
钤印:臣、诰
鉴藏印:嘉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宝笈三编、惟几惟康、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宝笈
著录:《石渠宝笈》三编(五)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五册第3602页,第3603页,第3609 页,上海书店。
13.5×27cm×10 约0.3平尺(每幅)

这部八开书画合璧册,已不再是简单的诗配画或画配诗。它是嘉庆皇帝御制诗、宫廷画家诗意画、重臣董诰书法三者结合的巅峰之作,是清代宫廷“词臣供奉,画院遵命”创作模式的典范。八首御制诗皆非宏阔典重之“大述作”,而取日常小景:风帘双燕、绕屋树阴、春星草堂、云归雨余、带月荷锄、读书松桂、琅玕晓窗、早梅迎岁。每一开册页,都是一个独立而精妙的叙事单元,共同编织成一幅嘉庆帝理想中的王朝图景。
第一开:御制风帘入双燕

画面描绘了春日湖畔,杨柳依依,双燕翩飞,远处屋舍俨然,整体氛围宁静祥和。诗中的“学舞双飞燕”、“入幕更无嫌”,表面写燕,实则是君臣关系的隐喻。燕子成双入对,自由出入帘幕,象征着皇帝希望臣子能如燕般与君主心意相通。画面中开阔的景致,正暗示了这种理想关系所需的清明政治环境。
第二开:御制绕屋树扶疎


“ 阴浓夏正初, 生意日扶疏”,树木的繁茂象征着国家生机的恢复。嘉庆帝在诗中明确点出“素心谁访问,静坐掩荆闾”,这并非消极退隐,而是表达了在经历乾隆晚期奢靡之后,主张清净无为、与民休息的治国方略。画面中的安宁,正是其政治理想的直接反映。
第三开:御制春星带草堂

茅屋临水, 远山空蒙, 一人独坐屋中,静对湖山星月。构图空灵,意境高远。此诗意境最为玄妙。“春星”如“奎曲”、“玉绳”,皆是祥瑞的天象。诗句“木德征休应,东皇叶泰宁”及“蓬枢昭化育”,直言皇帝的德行(木德,对应仁政)感召上天, 使得天下泰宁, 并将恩泽( 化育)施于最普通的茅屋(蓬枢)。这开册页是嘉庆帝 “天人感应”世界观的核心表达,他将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建立于道德与天意的契合之上。
第四开:御制云归带雨余

雨后初晴, 云气蒸腾, 山色湿润,树木葱茏,生机勃勃。“云归”而“雨余”,描绘的是云彩收敛、雨水润泽大地的景象。诗中“尚蓄为霖意,欣余返岫时”是点睛之笔。云彩返回山峦(返岫),看似休息,却仍蕴含着降雨的能力(为霖意)。这精准地隐喻了皇帝的权力行使之道:既要有发号施令、润泽万物的能力,也要懂得适时收敛、让社会自然生息(返岫)。这是一种充满道家智慧的统治哲学。
第五开:御制带月荷锄归

夕阳西下, 新月东升, 农人荷锄踏桥而归,村落犬吠,稚子候门。画面充满温馨的世俗生活气息。此诗化用陶渊明意境,但目的不同。陶渊明是个人情怀的抒发,而嘉庆帝此举意在表彰农耕,宣扬其重农的基本国策。“到门宵露重,稚子候柴扉”的温馨场景,是国家稳定、百姓安居的终极体现。这幅画是对“太平盛世”最直观、最动人的定义。
第六开:御制读书松桂林


松林茂密,书屋掩映其间,高士于其中静读。松桂象征坚贞与高洁。“何处读书好,清宜松桂林”,点明环境对修养的重要性。皇帝读书,并非仅为求知,更是“一编欣静悟,幽致惬遐心”,是通过静读领悟治国之道,陶冶情操。这开册页旨在强调,无论是皇帝还是士大夫阶层,道德修养是治国理政的根本。
第七开:御制琅玕笼晓牕

竹林潇潇, 晓色透过窗棂, 意境清幽。竹,即“琅玕”,是君子的化身。诗中将竹子的特性与君子品德一一对应:“披拂高人节,低徊君子风”。提及“潇湘”、“淇澳”等与竹相关的典故,更是将个人情操与历史中的高士传统相连。此页与上一页相辅相成,共同构建了嘉庆帝对精英阶层人格理想的期待。
第八开:御制迎岁早梅新


冬末春初,梅花怒放,红桥点缀,一人行走其间,似在寻梅探春。这是全册的点睛之笔。“迎岁梅开早”,梅花在旧岁之末、新岁之初绽放,是变革与新生的最强符号。“信传三尺雪,花报一枝春”,明确喻指在严峻的局势(雪,暗指和珅案等积弊)后,新政(春)的到来。嘉庆帝以此宣告一个不同于乾隆晚期的、清新(“清疎才有韵”)、廉洁(“淡泊不生尘”)的新时代开启。

这套册页是嘉庆朝政治与文化风貌的“实物档案”。通过它,我们可以直观看到嘉庆皇帝(颙琰)的文艺修养、审美情趣以及他希望通过艺术形象传达的“守成之主”、“崇尚俭朴”、“回归儒家正统”的政治信号。董诰的创作,则是臣子对皇帝意图的精准理解和艺术呈现。
董诰《御制诗八开册》是一件承载着盛大历史、森严礼制与顶级艺术成就的珍品。每一开册页,都凝固了一段嘉庆初年的宫廷时光,是后人窥探那个时代皇权与艺术如何交织互动的宝贵窗口。
文臣笔墨的精工与雅致
《清画家诗史》谓:董诰“山水享承家学,秀雅绝尘”,《清代画史增编》亦有“享承家学,山水绝伦”之语,说明董诰的绘画深受其父董邦达的影响。时人周凯(1779-1837)在《富春画山水者记》一文中关于董氏父子山水画的记载非常重要:“画山水者,国朝董文恪、文恭二公最着,文恪自入都后,画亦进。所观览者多,故用笔、用墨皆臻古法,得唐、宋、元、明诸大家意,文恭山水,多作于翰林时,虽苍劲不及文恪,而福泽所钟,有正笏垂绅之度。小幅亦深厚峻逸,赵荣禄、高尚书流亚也。”董诰的山水正是沿袭董邦达的宗法渊源,继追南宗诸大家,并利用侍从近臣的身份,饱游沃看宫廷丰富的古代名家巨迹,使自己的山水艺术能够上窥宋元经典,遂成一代名手。


参考图:董诰《开韶集胜》图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御制诗八开册》承继了清代宫廷绘画 “工细妍丽” 的风格,同时融入文人画的雅致意韵。

《御制琅玕笼晓牕》局部

《御制迎岁早梅新》局部
设色技法:以淡彩为主,青绿、赭石等色层层晕染,如《御制琅玕笼晓牕》中,翠竹以细腻的墨线勾勒后敷以青翠淡彩,与 “晓牕” 的朦胧光影相融,营造出清幽雅致的晨景;《御制迎岁早梅新》中,早梅以淡粉点染,与远山的浅赭、近石的青绿形成冷暖对比,凸显早春的生机。

《御制带月荷锄归》局部
构图布局:每开皆遵循 “诗画互映” 的逻辑,画面空间与诗歌意境高度契合。如《御制带月荷锄归》,画中农人荷锄过桥、稚子候门的场景,与诗歌 “到门宵露重,稚子候柴扉” 的文字完全呼应,构图疏密有致,人物虽小却神态生动,体现董诰对生活细节的精准捕捉与艺术化提炼。

其书法则以馆阁体为基,兼含行书意趣,笔画端稳规整,又不失灵动。在《御制迎岁早梅新》的题识中,“臣董诰敬书恭书” 的落款,字体端庄恭谨,是清代宫廷 “臣字款” 书法的典型体现。
著录明确《石渠宝笈》加持
《石渠宝笈三编》开编于嘉庆二十年(1815 年)二月,距《续编》成书已经二十三年,编成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闰六月。整理编写者是英和、黄钺、姚文田、吴其彦、张麟、顾皋、朱方增、吴信中、龙汝言、沈维镐、胡敬等人。在内容上,《三编》补入了初编和续编漏载的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宸翰」,以及嘉庆皇帝本人的作品,和臣工进献而不见于初续编记载的作品,体例沿袭《续编》,著录详尽,登载鉴藏印章不按时代而按钤盖位置,更加审慎。


《石渠宝笈》三编(五)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五册第3602页

《石渠宝笈》三编(五)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五册第3603页

《石渠宝笈》三编(五)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五册第3609页
《石渠宝笈》三编(五)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五册第3602页,第3603页 第3609页。这意味着在任何一部权威的《石渠宝笈》版本中,都可以按图索骥,查到关于这套册页的详细记录,包括它的尺寸、材质、内容、题跋、钤印等信息。这种“流传有序”的记录是判定一件古代书画真伪和价值的生命线。
皇家玺印:是权力符号的艺术化嵌入更是清代宫廷书画的 “身份标识”

嘉庆帝



“嘉庆御览之宝”

“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

“石渠宝笈”、“宝笈三编”
作品钤“嘉庆御览之宝”、“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表明其经皇帝御览,并希望子孙永宝。
收藏印“石渠宝笈”、“宝笈三编”等印,是它被收入宫廷收藏的“入库凭证”。
嘉庆帝闲章“惟几惟康”(出自《尚书》,意为思考治国安邦的细微之处),这方印不仅体现了嘉庆帝的治国理念,也常用于其喜爱的藏品之上,是重要的时代标志。
画家钤有“臣”“诰”两方印章。

“惟几惟康”
“惟几惟康”,清嘉庆,昌化石质,随形雕云龙方形玺,汉文篆书。
“惟几惟康”语出《尚书•益稷》:“安汝止,惟几惟康,其弼直。”盖言人君奉天命以临民,安其位者,惟在慎几,惟在慎微。嘉庆以“惟几惟康”为治世之要道,故刻之于玺,垂诸万世,固当与典谟训诰共昭法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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