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多年前曾在雅昌发表过《处处讲究、样样考究的张大千》一文,主要阐述了张大千在为人处世和艺术创作等方面特别讲究和考究。今天,笔者着重谈一下张大千的书画用纸。
张大千先生像(杨凡摄影)
在近现代画家中,能像张大千先生那样收藏旧纸、研究旧纸、使用旧纸的恐怕凤毛麟角,特别是他为达到自己创作的理想效果而亲自制纸,实在是令人可敬可佩。
张大千在八德园画室聚精会神下笔于铺在画桌的乾隆纸上(王之一摄)
大千先生早期大多是用安徽特制的“大风纸”, 中年喜用自己造的四川夹江纸。说到大千先生自己造,还得回到抗日战争时期,也就是三十年代末,大千先生寓居成都。此时他在安徽特制的“大风纸”即将告罄,大千为此不得不作让步,用夹江的“粉连史”纸作画。由于粉连史在制作时在浆内加入粉质,表面光滑且韧性较好,但抗水性差,受墨和浸润性能也不甚佳,达不到他理想的绘画效果,故大千决心对粉连史进行彻底改造。
画纸夹层「大风堂」水印
他曾两次赴四川夹江,跟石家制纸第十三代传人石利平一起研究改进夹江粉连史纸。有关大千造夹江纸,大风堂弟子刘君礼曾回忆:1939年秋末冬初,因日军攻陷江南,宣纸短缺,经诗婢家经理郑伯英介绍,张大千专程赴四川夹江与当地造纸工人研讨制纸工艺。在参观完整个造纸工序后,张大千提出改革造纸原料与配方的建议,经过造纸工人的反复实验,制造出一种色白劲韧宜的国画纸。大千根据绘画的需要,亲自设计了纸簾、纸样,定出了四尺乘二尺、五尺乘二尺五寸两种规格,在纸的两端加做云纹、花边。为防假冒,张大千在设计纸样时,特意加有蜀箋和大风堂造的暗纹。同时,还专门派精通化工的侄婿晏伟聪前往监制。
民国时期张大千定制专用宣纸,上有「大风堂」帘纹
(张大千有明确证明的专用宣纸非常少)
为了扶持和推动夹江造纸业的发展,大千先生常以五六倍于普通纸的价格订购夹江纸,据说一次就订购2万张。由于夹江纸浸润吸水性能好,墨色保留效果佳,大千后来去敦煌临摹壁画就是用这类纸,这些临摹作品在成都、重庆等地展出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好评如潮。对夹江纸,大千曾有赞曰:“宣夹二纸,堪称二宝。”把夹江纸与安徽宣纸相提并论,足见大千先生对夹江纸的喜爱。为了纪念大千先生当年为改进夹江书画纸所作的贡献,1983年夹江县人民政府作出决定,把夹江优质书画纸命名为“大千书画纸”,2006年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张大千大风堂自制 空白扇面 (二帧)
1949年大千去国,漂泊海外,云游四方。尽管身处海外,但大千对笔墨纸砚的要求并没有降低,尤其对纸张的选择更为严格或者说苛刻。那时,大千原来在大陆供纸渠道中断,这对靠书画为业的大千来说,其书画用纸必须要寻找新的方向,为此,大千瞄准了日本和纸。日本和纸工艺复杂、做工精良,具有质地轻薄坚韧、吸墨性好、保存性强、手感温润自然、透气性与透光性好等特点,其中,“鸟子纸”甚得张大千喜爱。
张大千1937年作《泛舟图 书法 》成扇
(2014年华艺国际201.25万元成交,张宗宪旧藏,本幅写于大风堂制扇笺。)
“鸟子纸”是日本和纸的一种。曾于五十年代初期,远赴东洋购入一批日本生产的金笺纸。这类纸工艺先进,品相精良,特别是其在厚纸上贴铜箔,再沥上一层纤维,易挂住颜料,且有一种金丝绒般的视觉美感。大千用这类纸作画很受藏家的青睐,时至今日,作品依旧能卖出不菲的价格。如2019年保利香港推出的大千1953年作《泛舟图》镜心,尺幅仅0.57平尺(26.5×24cm),成交价高达354万港元。
张大千1941年作《文会图》立轴
(2020年深圳至正国际1600万元成交,清高宗御制仿宋淳化殿纸)
在日本,大千最喜爱日本东京一家叫“喜屋”的画材店。2010年,著名旅日画家朝鸿曾去拜访“喜屋”店主人松下太太,彼时的松下太太已是皓首苍颜,但依然清晰记得昭和26年(即1951)年初见张大千的情景:“他是中式打扮,中国人特制的长衫,留着长长的胡须,很有男子气的人。”以此可以看出,大千于1951年就开始在日本购买纸张和其它画材。此外,大千先生还专门委托日本匠人精心仿制打造“大风堂”仿宋代罗纹纸,这种纸张坚结而平滑,虽薄却颇耐擦磨,青绿重彩施于其上,附于表面而不沉入纸内,特别显出色彩的华丽。大千先生对此纸十分满意,认为“极能发墨”,故常用此纸进行绘制探索,以试验泼墨泼彩的新画风。像大千的经典泼彩之作《伊吾闾瑞雪图》《溪山春雪》等都是采用这类纸。
张大千乙亥(1935年)作 《秋江闲钓》镜心
(2011年嘉德1322.5万元成交,此幅大千绘于乾隆旧纸之上)
1978年大千移居台北摩耶精舍,尽管他已经耄耋之年,但依然对纸张的品质有着极高的要求。而当时物力维艰,苦无佳纸可用。为此大千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江兆申一起,开始了一段新的造纸传奇。他们俩亲自研究每一道工序,从选材到纸浆处理,再到上胶和水印,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把控。最后,这些纸张由日本和纸纸匠进行试制。经过多次试用和配方的调整,才最终开始大规模生产。张大千此次仿制的罗纹纸,以他早年收藏的宋罗纹纸为蓝本。原本的宋罗纹纸洁白或浅黄,有整齐的横纹,因其纹理与罗绸相似,轻薄细柔,韧性较强,常用于印书。而这次的大风堂制罗纹纸为淡赭色,帘纹单一横向排列,疏密一致,纸张背面还置有“大风堂”水印。
张大千1969年作《 伊吾闾瑞雪图》 镜框
(2019年苏富比1.63亿港元成交,此件为罗纹纸本裱于纸板 )
在大千的艺术生涯中,我们不难发现大千爱纸成痴,尤对旧纸老纸格外偏爱,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古人不肯偷工减料,纸的质量本来就很好”。众所周知,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而宣纸是这伟大发明上的皇冠,也是中国传统手工纸品中最为杰出的代表。它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墨韵万变、不蛀不腐,享有“千年寿纸”的美誉,被称为“国宝”。从唐宋至今,纸的质量不断提高,抄幅逐渐扩大,名纸辈出。张大千喜好收藏,除了热衷收藏历代书画名迹外,他也把旧纸特别是古代名纸作为收藏的重要对象,在张大千看来:文房四宝中,纸排在第一位。
张大千《玉殿清荷》立轴
(2016嘉德1725万元成交,全篇绘制于日本特别定制的米黄色罗纹纸之上)
大千收藏旧纸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朋友和弟子赠送,如大千挚友、著名收藏家何冠五、篆刻家陈巨来等都有宋纸相赠的记录。二是大千在市场上不余遗力四处寻觅,大肆收集,比如宫内长期使用的澄心堂纸,不仅是我国历史上最名贵的书画用纸之一,也是历代诸多名家品味最多的一种纸张。
张大千1948年《岷江晚蔼图》 手卷,溥儒题引首
(2011年翰海1207.5万元成交,该卷是大千赠陈巨来,用的是元代写经纸)
有专家认为,张大千收藏旧纸的原因有三:一为鉴定,熟悉历代书画用纸的特性,以至“一触纸墨,辨别宋明”;二为临仿,为了达到逼真效果,往往仿宋代人的用宋纸,仿元代人的用元纸,仿明代人的明纸,仿清代的人用清纸;三为创作,据大千恩师曾熙曾孙、学者、收藏家曾迎三先生说;曾熙生前对书画用纸非常讲究,即便写信也不吝宣纸,若是作画遇上旧纸,往往兴奋不已,快感拉满,佳作迭出。大千跟随恩师多年,耳闻目染,学而用之,每每遇上旧纸或古代名纸,便会珍而重之地记载于画作之中。如张大千在他的《仿石涛西边人家图》题款中写到:“以乾隆内库纸临大涤子仿梅沙弥本,纸墨相发亦生动有致,古人重佳纸,信然,大风尝云:文房四宝,楮公当居第一。”可见大千偶得佳纸的喜悦,不禁“跃”到纸上。尤需指出的是:大千先生常常用名贵旧纸作画赠予友人,这一点可以从大千作品的题识中看出,如张大千1948年作《岷江晚蔼图》手卷,这是当年张大千用元人写经纸画后赠予好友陈巨来的,画上题识:“诗思回流八节滩,苍烟丛莽起微澜。清眸天末云峦断,寂寞林溪生阁寒。此元人写经纸,极发墨韵。”此件在2011年被北京翰海拍至1207.5万元。
张大千1980年作《国色天香》立轴
(2013年佳士得171万港元成交,本幅选取画家自制罗纹宣上,画上题:试新制仿宋罗纹纸,发墨不减元明诸老所作也。)
总之,旧纸在大千绘画艺术生涯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今天,虽然大千已去世40多年,但大千收藏的旧纸及当年订制的大风堂纸已成为人们竞相寻觅的对象。
张大千藏极稀有三张各六尺宋朝萝纹纸
(2016年嘉德香港330.4万港元成交)
张大千藏五张“六尺大风堂罗纹纸”
(2016年嘉德香港129.8万港元成交)
记得在2016年中国嘉德香港春拍“谪仙馆藏大千自存旧纸”专场上,张大千所藏的38卷旧纸引起人们格外关注,其中“坚挺洁白,最能受墨”的宋纸吸引了众多买家欲欲一试。据拍卖行介绍,此次呈现的大千所藏宋纸,表面平滑,纤维交结匀细,更有大千泼墨山水之画稿,弥足珍贵。除了宋纸外,本次专场又有“紧密细润”“几近古纸”的和纸,更有张大千订制与把关的“大风堂”仿宋罗文纸,上置“大风堂”浮水印。结果,经过各路买家激烈竞投,拍出了1139万港元的高价,轰动海内外。其中张大千藏极稀有六尺宋朝罗纹纸(三张),成交价高达330.4万港元,另张大千藏五张“六尺大风堂罗纹纸”以129.8万港元成交,价格之高,令人咋舌。
张大千1975年作《泼彩荷花通景屏风》,尺幅168×369cm
(2002年苏富比2022万港元成交)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1975年3月,在美国加州的画家寓所环华庵精心创作的《泼彩朱荷》屏风,高168厘米、长369厘米,以泼彩技法于泥金绢上绘就。画面荷叶浓郁,枝干挺拔,朱荷映日光艳灿烂,构图大胆严谨,气势磅礴。画右侧题诗云:“花如今隶茎如籀,叶是分书草草书;墨落一时收不住,任讥老子老逾疏。”这件屏风张大千选用的泥金绢六折屏风乃60年代末期委托日本“喜屋”特别订造。此屏风并非一般点以金箔,而是铺足金泥金于绢上,故色泽炫丽夺目,气派富丽堂皇,其亮丽远胜于普通金笺。据说,仅此屏风已价值两万美金,这对当时大洋彼岸中国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从中可看出大千用料之考究,可谓非同凡响。试想,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画家中谁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恐怕也只有张大千了。当2002年香港苏富比隆重推出时,此件作品吸引了全世界众多收藏家的目光,上拍后,经过众多买家的激烈争夺,最后以高达2022万港元成交,此价创下当时近现代书画市场最高价。
可以预见,未来大千用旧纸或是名纸(包括绢)来创作的作品,会继续受到藏家的青睐和追捧。
注: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和拍卖图录
2025年6月15日写于上海五栖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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