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陶2025春拍 | 乘应龙而驭四海——明永乐 青花“应龙踏浪”纹罐赏析

LOT 632

明永乐 青花“应龙踏浪”纹罐

H:25cm,D:19.2cm

中古陶2025春拍拍品

本拍品扩口微唇，直颈，丰肩鼓腹，斜腰微鼓。其造型饱满，体态丰腴，线条流畅，端庄秀雅，属极为典型的永乐器型。平底浅圈足，胎体洁白细腻，平顺滋润，修足干净利索、纯熟精细。通体是透明釉，釉色呈淡淡的阳绿色，如春日的湖水，釉面平整，清澈莹润，釉光闪烁如波光粼粼之静水，在洁白胎体的映衬下，好似羊脂美玉一般。以来自西域的苏麻离青钴料作饰，口颈处装饰有连续3+1式的圆形斑点，肩部绘以如意状变形莲瓣纹。

罐体绘制两条双爪三趾应龙纹飞踏与浪花之上，辅以蝌蚪云及如意云以示应龙飞腾于云海之间，足部绘连续的仰莲瓣纹，组成一副“应龙踏浪”图。画面布局疏朗有致，简约明析，辅纹得体，主题突出，没骨法结合勾画法的技法纯熟老辣，用笔流畅自如，功力深厚。青花发色幽蓝艳丽，蓝料吃胎下沉，褐斑与锡斑相间，料浓处流淌湮洇，宛若水墨丹青，尽显永乐青花御窑瓷器的优雅与娟秀，实为一件极为难得的艺术臻品。

在有明一代的官窑瓷器当中，以龙纹绘制纹饰之器并不少见，然而以应龙纹为主纹饰的器物则极为少见，如宣德时期有少量绘海水应龙纹的大圆盆、大方缸，而永乐时期目前已知的仅有此款及另一款尺寸较小的罐子，在之后的宣德及成化时期对小罐子有少量仿制。

关于应龙的由来、等级与属性

应龙的由来与出处最早见于先秦文献，是古代神话中“有翼之龙”的代表，被认为是龙族中最高等的存在之一。其形象融合了自然力量与神性，常与创世、治水、战争等重大事件相关。《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应龙助黄帝斩杀蚩尤与夸父：“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山海经•大荒东经》提到应龙为禹王治水开道：“禹治水，有应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淮南子》:应龙被描述为“天神之贵者”，具有呼风唤雨、开辟江河的神力。

“有翼之龙”是应龙在外形上的独特属性，背生双翼是其最为显著的标志。其翼常被绘以羽翼或肉翼（如蝙蝠翼）状，象征其超越凡俗的飞行能力与神性。头部狰狞，獠牙外露，双眼外鼓，目光如电。背脊处有锯齿状脊棘，鳞片密布如披重甲，常与火云纹、海水纹相伴。翅展为阳，尾垂为阴，身形盘旋如太极，暗合“阴阳相济，万物生发”的宇宙观。

在龙族体系中，应龙属于最高等级的“神龙”，与其他龙类（如蛟龙、虬龙、螭龙等）有本质区别：其为创世之神，天地开辟之初诞生；为帝王象征，自汉代起，成为帝王象征出现于龙袍、宫殿梁柱之上；兼具“战神”与“雨神”的双重属性，助黄帝征战斩杀蚩尤，为禹王治水疏导江河；掌控四季风雨，调节气候，为自然之神。

应龙是中国神话中独一无二的至高龙神，《淮南子》载应龙为“天神之贵者”，在神性层级是唯一兼具创世、战争、治水职能的顶级龙神。在权力层级上，历代皇权通过垄断其形象，构建统治合法性。在文化层级上，从神话叙事到哲学隐喻，应龙承载了中华文明对“绝对权威”与“宇宙秩序”的终极想象，与其它龙类存在明确等级差异，具有无可置疑的不可替代性，是其他龙类无法企及的。通过神话起源，以黄帝神话及大禹神话的权威背书，为后世帝王的“正统性”提供神话依据。《河图》称黄帝“乘应龙而驭四海”，暗示帝王与应龙存在契约关系，暗示其得位正统，通过神话政治化与政治神话化双向互动将应龙与王权的“正统性”成功绑定。

永乐时期“应龙踏浪”纹的特殊含义

应龙踏浪纹是中国传统纹样中的一种，融合了神话传说、自然崇拜和文化象征意义，常见于古代绘画、瓷器、织物、建筑装饰或艺术创作中。应龙作为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龙，既有助黄帝战胜蚩尤之功，又有助大禹治水疏通河道之能，能呼风唤雨、掌控江河湖海。与海浪纹相结合，组成应龙踏浪的纹样，其核心含义是以神灵之力驾驭自然、护佑苍生，既是对大禹治水功绩的纪念，也是对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精神寄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符号之一。

而明永乐时期的应龙踏浪纹则具有更为特殊的象征意义，更多地聚焦于强化明朝及自己本人的皇权的正统性，以及对前朝文化符号的重新定义与超越，主要表现在去元化恢复汉统的文化策略以及强化自己奉天命，开拓海权的政治主张。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朱棣父子均致力于消除元蒙文化的影响，恢复汉唐传统。永乐时期尤其强调“复汉官之威仪”，通过礼制、艺术等重塑华夏正统形象。应龙作为上古神话中的高阶龙形，本身具有“华夏正统”的符号属性。永乐帝选用应龙纹意在衔接古三代（夏商周）以来的神话叙事，弱化元代草原文化中常见的“无翼龙”或简化龙纹的影响，从而构建明朝的“天命”传承。

永乐帝（朱棣）通过迁都北京、编纂《永乐大典》、重建礼制等措施，进一步巩固汉文化正统地位。应龙作为源自先秦神话的华夏神兽，以其为表现主体的应龙踏浪纹用于宫廷御用瓷器作纹饰，其选择与设计必然服务于这一政治叙事的必然体现。以复古符号切断与元代的文化关联，重新定义华夏文明的传承谱系。

可以看到，元代龙纹多小头细颈、身躯细长、无翼，姿态更显矫健野性，受草原艺术影响较大，强调动态而非庄重神圣性。而永乐时期应龙带双翼的造型更接近汉代至唐代的“黄龙”传统，与元代无翼龙形成鲜明对比，以示对汉唐文化的回归。元代龙纹多强调力量与征服（如矫健的三爪龙），契合蒙古帝国的扩张性。永乐应龙则被赋予“天命承运”色彩，是从“蒙元尚武”到“华夏天命”改变的神圣性，是圣王功业的象征。

浪涛纹在元代龙纹中较少见，而永乐应龙踏浪的复合纹样强调应龙对于水的掌控，一方面以海浪代表前元残部，以应龙踏浪来表明朱棣在获得王位后预对残留的北元势力进行坚决肃剿，一方面暗含大禹治水的圣王故事来隐喻永乐大帝自身的文治武功（如疏浚运河、郑和下西洋）。而且通过应龙这一高阶神兽可将朱棣塑造成“天命所归”的圣王以应对其得位不正的舆论压力。永乐帝借应龙纹暗示自己如上古圣君，需通过神化形象巩固自己以“靖难之役”夺取政权合法性，同时踏浪纹既可象征“靖难之役”中跨越长江的军事胜利，亦可隐喻其可“驾驭四海”的天下统治力。

永乐将“踏浪”固定为与“应龙”相结合的场景，还凸显了永乐对海洋的探索与对于海权的渴望，以对外彰显国威，通过郑和七下西洋的创举，应龙踏浪纹可能反映出明朝对海洋与四夷的掌控，与元代的陆权帝国形成鲜明对比。

同样作为青花瓷，永乐官窑青花瓷器，通过赏赉、贸易大量传至伊斯兰世界，但其纹饰并未延续元代的“跨文化妥协”，而是以应龙踏浪等华夏文明符号为主导，既是对内彰显正统，也对外传递“中华中心”的帝国形象，与元代“多元共融”的全球化策略截然不同。因此，永乐青花应龙踏浪图不仅仅是一副画作、一件艺术品，其本质是永乐大帝通过这一特殊的艺术符号以呈现已完成的五重宣告：

1、与元代文化进行切割，彻底摒弃“元风”，回归汉文化正统；

2、以神话叙事，通过应龙来为其皇权、皇位正名，神化永乐帝的统治的合法性；

3、明确其对于尚余残部的北元势力予以坚决、彻底打击的坚定决心；

4、通过海洋意识和海权天命的象征，明确其重构天下秩序的雄心；

5、通过赏赉各番邦，打造万国来朝的大明盛世，定义明朝作为“华夏复兴者”与“天下共主”的双重身份。

永乐官窑青花罐与“应龙踏浪”纹饰的组合与使用，已绝非简单的审美选择，而是永乐时期意识形态的视觉化表达，其核心目的和意义早已朝出其本身的艺术范畴和文化范畴，而是实现其雄霸天下政治理想的缩影，在瓷器这一“全球化商品”上錾刻区别于元代的烙印，向世人讲述超越前元的新帝国故事。

参阅：

1.香港苏富比2022-04-29，皇苑蕴珍——刘銮雄藏御瓷萃珍，编号0005   明永乐 青花夔龙纹罐，成交价42,725,000 HKD

2.香港苏富比 2019-04-03，天民楼藏御瓷选萃，编号0004  明永乐至宣德初期 青花海水腾龙纹小罐，成交价26,575,000 HKD

3.香港苏富比2017-10-03，龙恩泽施 —  英伦女史重要收藏，编号0101 明宣德 青花夔龙罐，成交价 35,537,500 HKD

4.香港苏富比1989年5月16日，编号112

5.故宫博物院藏瓷编号新0014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