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2024秋拍傅抱石先生作品5件,有明确纪年的四件,分别为乙酉(1945年)、1961年、壬寅(1962年)、癸卯(1963年)。《湘君》一件无明确纪年。
“乙酉(1945年)五月”作《东山携伎图》款识题“重庆西郊写”,头大身小是他金刚坡时期“营制历史故事入画”系列画作中人物的典型特质。
《游山图》画面右中有“一九六一”朱文印章,风格亦符合这一时期作品特质。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杪”作《镜泊飞瀑》,傅二石边跋题“赴东北写生归来后所作”,1959年傅与关山月合作为人民大会堂创作完成《江山如此多娇》后,1961年两人又有百余日的东北写生纪游,此件作于次年。
“癸卯冬”《策杖游山图》写赠“忠实同志”时在北京。叶宗镐编著《傅抱石年谱》著录此件时,创作时间定为“1963年12月”。(见《傅抱石年谱》P443,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12月)
《湘君》一件,人物挺拔修长的特质与傅抱石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人物画的典型样貌最为接近,人物丰神更与1960年赠老舍先生一件、《傅抱石年谱》出版创作于1963年一件(见叶宗镐编著《傅抱石年谱》P499)极为神似,故此件《湘君》作于1960年代可能性极大。
此次露面的作品,几乎代表了傅抱石两个最重要的创作黄金期的水准,而山水和人物又是傅抱石绘画创作的两座高峰,故弥足珍贵,他的画高古,充满六朝烟水气,且有着摄人心魄、意蕴深邃的美。
题识:乙酉五月,新喻傅抱石重庆西郊写。
钤印:傅抱石、抱石之印、抱石山斋
1939年5月至1946年10月,傅抱石先生寓居重庆西郊歌乐山金刚坡下一农舍近8年。“金刚坡时期”是傅抱石先生绘画走向成熟并形成傅氏鲜明个人风格最重要的节点,尤其是金刚坡时期的后半段,在他完成对艺术史,尤其是顾恺之、石涛等人的深入研究和领悟后,在雄奇苍茫的巴山蜀水濡染下,傅氏笔墨如得神助,具体到山水画上,他开今风、创新貌,而人物画则是上古衣冠一统天下。
抱石先生曾自言:“我对于中国画史的两个时期最感兴趣,一是东晋与六朝,一是明清之际。前者是从研究顾恺之出发,而俯瞰六朝,后者我从研究石涛出发,而上下扩展到明的隆万和清的乾嘉。我对这两位大艺人所费的心血在个人是颇堪慰藉。”傅抱石先生画里的“六朝烟水”气源自于他对于史的癖嗜,“浓厚的史味”尤其表现在他的人物画上,就像这件作于1945年的《东山携伎图》。
傅抱石先生以东晋谢安故事为题材的作品有多件。叶宗镐先生编著《傅抱石年谱·增订本》收录仅金刚坡时期至少有7件,其中4件明确命名为“东山携伎图”,另有命名为《东山逸致》《东山丝竹》者。命名为“东山携伎图”的四件分别作于1944年6月、1944年7月、1945年5月、1946年4月。1944年7月、1945年5月两件在《名家翰墨·中国近代名家书画全集·傅抱石/历史故实》(10)有出版,谢安身后皆二伎相随,背景空无一物,是“纯人物画”,而崇正秋拍一件作于“乙酉五月”(1945年6月10日-7月8日间),仅一伎相随,以山林为背景,是“人物+山水”。金刚坡时期,傅氏人物画大抵即此两种,一种为“纯人物画”,主要借顾恺之高古游丝描参入己意;一种为“人物+山水”,是融合了顾恺之的高古和石涛的苍茫与激情。1946年张大千先生曾题傅氏《擘阮图》(1944年作):“画境以冷为难,比之诗人,惟昌谷有焉。抱石此作冷而幽,八百年来无此笔!”(见《傅抱石年谱·增订本》P128)亦是“人物+山水”,可见大千对傅氏“人物+山水”融合法的高度称许。事实上,傅抱石金刚坡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画精品也多是“人物+山水”,如《西园雅集》、《竹林七贤》、《兰亭图》《丽人行》等等。
谢安(320—385年)
“东山携妓”典出《晋书·谢安传》。谢安(320—385年),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他聪慧过人,器度不凡,名重于时。早年无意宦游,朝廷屡征,皆以病辞。隐居于会稽之东山,纵情声色。闲时携伎出游,歌吹漫舞。以行为的放浪风流,掩饰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后国家有难,挺身而出,为尚书仆射,加后将军。太元八年(383年)符坚攻晋,谢安为征讨大都督,指挥“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大败符坚而名垂青史。
傅先生画历史典故,自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所崇尚的“魏晋风骨”。他一画再画像谢安这样的魏晋名士,只因隐藏在放浪形骸背后的拳拳爱国之心,和身处抗战大背景下的傅抱石有着内在的一致。图中二人——长须拂袖前行者谢安,青衣宽袍大袖,其后随行妙龄赭衣者为歌舞伎,两人均望向画外,但一人面左,一人望右,全无顾盼与呼应,让人错愕。畅劲的线描,取意于顾恺之,却增加了率意的成份。谢安脸上着意加重的眼窝,愁容满面,似在凝神思索,目光炯炯,却含隐忧。随行者面容娇美,却一脸茫然。两人从着装的色彩到人物性格、情绪都形成鲜明的对比,人物的面部表情尤其是眼神最耐人寻味,让人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所思所想。顾恺之说:“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阿睹”就是眼睛,傅抱石先生是善于用最精微之笔来传递人的精神的。傅益瑶在《傅抱石的仕女画》一文中曾写道:“我一闭目,便浮现出父亲画美人眼睛时的情景。专注得甚至有些儿紧张的神情不断地把眼镜摘下又戴上,不时地弯下腰准备动笔,又挺起身仔细端详,仿佛自语,又像在与画中人相聊。他手中一支细笔沾了墨,不断地在唇上舐弄,直到感觉最好的时候,才伏下身子。父亲画出来的眼睛,从浓到淡,从近到远,有无数的层次,只有父亲这样精细的心与手,才能画出这种细腻复杂、变幻多端的眼神……”此幅美人眼神里的茫然非常摄人心魄,而谢安那双满是愁绪的眼神也格外传神。
《东山携伎图》局部细节
《东山携伎图》局部细节
在这幅画上,山林背景的处理上取石涛意趣,借由自家性情统领驾驭,形成一种苍茫磅礴之境。这样的背景也堪称“情绪妙笔”,傅抱石先生以放纵之笔写来,渲染了一种悲怆气氛:风雨晦涩,隐于山林的谢安将作何计?傅抱石作此画时在“乙酉五月”,距抗战最后胜利尚有一段时日,饱含隐忧仍是当时寄居重庆山郊的傅抱石的心境吧。
钤印:傅抱石印、往往醉后、新喻
45×68.2 cm. 约2.8平尺
傅抱石大规模创作人物画始于金刚坡时期,起初因研究线条的不同变化和为了扩展山水画的题材而绘画人物,却在短短几年时间形成山水和人物“双峰并峙”的局面。
湘君出自屈原《九歌》。传说尧将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许配与舜为妻,舜南行巡狩,不幸崩于苍梧九嶷,二妃恸哭不已,洒泪染竹成斑,泪尽而亡于湘江,因坚贞于爱情,遂被尊为湘水之神,姐姐娥皇为湘君,妹妹女英则为湘夫人。傅抱石人物画中,屈原诗意画占据了极重要的地位,两位湘水之神湘君和湘夫人的数量又最为多见,可见傅抱石对二湘所倾注的深情。傅抱石最早画“二湘“似在1943年前后,盖其时”强敌正张焰于沅澧之间……“画此题材以表达心中隐忧,故往往风雨如晦,女神眼中愁绪满怀,不单哀思其夫君,也对家国前途充满隐忧(见《傅抱石年谱(增订本)》P109,”1943年12月17日首次作大幅《湘夫人》“)。
而此幅眼神明显较为明朗,人物身形也更为修长,与傅抱石1960年代所作《湘君》神似,故作于1960年代可能性较大。此时,他在政治上享有较高地位,生活条件也大为改善,笔下《湘君》也有微妙的变化,面部表情较为沉静,虽然眼神仍然深邃莫测,却较为和气,显见的开始充满对新中国未来的憧憬。画面意象当为屈原《九歌·湘君》中“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等句。
《湘君》局部细节
画中线条源自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幼细、绵长、柔劲,湘君长裙曳地,大袖随风,手持香草做成的香扇,沉静而优雅地独立于沙洲,人物服饰与顾恺之《女史箴图》颇为相似,面部和手部有精致的设色,绛唇轻点,眉心朱砂痣,一个独立坚贞、高古典雅的女性形象呼之欲出。
题识:忠实同志惠赏即乞教正,癸卯冬北京记,抱石。
钤印:抱石私印、癸卯
著录:1.《傅抱石年谱》P284,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2.《傅抱石年谱》增订本P443,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
说明:《傅抱石年谱》中“忠实”误为“忠宝”,特此说明。
《策杖游山图》局部细节图
《策杖游山图》局部细节图
1963年11月中,傅抱石赴北京出席全国政协第三届委员会第四次会议,期间与郭沫若等故旧多有往来,并饶有兴致参与诸多活动,故逗留时间不短,直到1964年1月才由京返宁。此件《策杖游山图》,即“癸卯冬”写赠“忠实同志”者,“忠实同志”当是北京旧雨新知之一。此件在叶宗镐编著《傅抱石年谱》P443有著录。
画中所绘山势奇诡,高岩峭壁,似为蜀中山水。但见雄健粗壮的笔墨上下挥洒,墨色浓淡干湿但并非早期如脱缰野马般的一味放逸,而是既认真又率意,既有激情又有法度。一位策杖而行的高士置于画面左下,足见抱石经营画面的“冒险精神”,也将“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意象充分表现。高士处理的细节则颇为精微,衣着服饰皆是魏晋风,是抱石先生晚年大成时期颇为精彩的佳作。
题识:抱石金陵写
钤印:傅抱石、轨迹大化、一九六一
鉴藏印:仲英藏画
出版:《近现代中国绘画集萃—曹氏默斋藏》,图编305,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
巴山蜀水在傅抱石的山水中注入了一种奇诡苍茫之气,从金刚坡回到金陵后,傅抱石先生与所有从旧时代走过来的艺术家一样,进入到传统笔墨必须服务于时代的全新语境。也就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他创作了大量主席诗意图,1960和1961年,先后有二万三千里的壮游写生和四千多里“兹游奇绝冠平生”的东北写生,这种大规模面对真山真水真生活的经历,更赋予了傅抱石作品另一种雄浑苍茫、奇恣酣畅的气质。
这件画面右侧一方“一九六一”朱文印,知创作于1961年,画中所绘六位高士悠游于山水之间。画面中水墨交融、墨彩混沌,横涂竖抹,典型的抱石皴笔法营造一种潇洒遒劲、气势磅礴之感,呈现令人耳目一亮的崭新面貌,将自然界真实景观与胸中逸气有机结合,非常符合傅抱石在这一阶段倡导的“思想变了,笔墨不能不变”的思路。
此作出版于《近现代中国绘画集萃—曹氏默斋藏》一书中,可知作品来源于曹仲英先生的珍藏。曹仲英先生(1929-2011)出生于天津,1949年移居台湾,后在美国定居并成为一名专业的古董商,在海外购藏了数百幅明代晚期至近现代绘画作品,形成了极具系统性美术史视野的收藏。
题识:镜泊飞瀑。一九六二年十一月杪,傅抱石并记。
钤印:抱石私印、壬寅
题跋:此《镜泊飞瀑》为先父傅抱石赴东北写生归来后作,题材既熟,行笔格外得心应手,山中飞瀑气势非凡,实为一佳作也。傅二石拜观并敬题于丙申(2016年)初夏。钤印:傅二石
《镜泊飞瀑》局部细节
《镜泊飞瀑》局部细节
1959年 傅抱石与关山月合作为人民大会堂完成《江山如此多娇》巨幅画作后,1961年6月至9月,在国务院办公厅安排下,两人又同赴东北写生,先后抵达长春、吉林、延边、长白山、哈尔滨、牡丹江、镜泊湖、沈阳、抚顺、鞍山、旅顺、大连等地,历时4个月,行程4000多里,创作了大量精彩的作品,其中,长白山天池林海和镜泊湖等风景胜地留下的写生精作尤其多。
在1964年出版的《傅抱石、关山月东北写生画选》的前言里,傅抱石曾这样写道:“特别值得回忆的是逗留时间较长的长白山、镜泊湖和旅大三个地方。尤其是长白山和镜泊湖,是东北‘抗联’的根据地。在我们的访问中,听到许多可歌可泣、惊天动地的革命英雄的斗争事迹和许多至今还流传于劳动人民口头的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不独写生画选中写长白山和镜泊湖胜景的佳作数量较多,在东北之旅结束后的岁月里,长白山和镜泊湖胜景也常出现在傅、关二位大画家笔下,以镜泊湖为例,《傅抱石、关山月东北写生画选》收入的有《镜泊湖水产养殖场》《镜泊一角》《镜泊夏日》《镜泊湖旁》《镜泊湖在建设中》,数量甚至多于以天池林海而闻名遐迩的长白山。
傅、关二人到达镜泊湖的时间是1961年7月,在此逗留时间一周余,他曾在其中一件上题识云:“镜泊湖在牡丹江市宁安境,南北百数十里,曲折回护,风景绝胜,为东北抗联根据地之一。今夏得勾留湖上周余,幸也。迩北有瀑布,形势壮阔,雨后尤为奇观。七月十六日下午,随黑省画家暨省市工作同志十余人往,适湖水已涨,乃蹑足而过。方未百步,只闻如雷霆疾走,声震山谷,于是合肉眼所能触及之景,营为此帧。右下角出口即牡丹江也。愧余拙笔不足状其万一。其归也,三小时前蹑足而过之处,水已近腹矣!专区文联某同志毫不犹豫,背我过来,此情此景,我能忘之乎?我能不画乎?越三日记于镜泊湖畔……”此件《镜泊飞瀑》傅抱石作于1962年11月末,是他东北写生归来一年后所作,忆及昔日情境有感而发,故而笔墨潇洒又饱含激情,仿佛当日情境再现。画中飞瀑流泉,水花飞溅,极为壮观,仿佛果有“声震山谷”。大树下观瀑者六人,皆背影或侧影,前置画板对景写生者或为傅、关二人吧,余者或驻足赏景,或对镜取景,不一而足。通幅看来,堪称一幅充满激情,洋溢温情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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