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和人一样,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美术馆的好坏相差巨大,天壤之别,但没有弯道超车的可能,因为世界上著名的美术馆是历史长期积累的成果,要看藏品的数量和质量。我们的美术馆到目前为止还处于粗放型的发展阶段,场馆很大,藏品很少,尤其是有影响力和学术价值的藏品就更少。
当“沉浸式”成为流行话语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各种媒体上所展现出的“沉浸式”更是五花八门。比如说新买了一台设备(手机、相机、电脑等),打开包装叫“沉浸式开箱”,汽车导航突然转入“沉浸式导航”,而所谓的“沉浸式”就是过去的立体地图。那么,为何各行各业都在换用这样一个“沉浸式”的流行话语作为时尚的标签,这显现出当代文化中的一些具有潮流性的特点;一阵风吹过,遍地都是“沉浸式”,其广泛性应用让人们看到了问题的种种表现。因此,这原本始于博物馆和美术馆的一种最为常见的展陈方式,反映到当今中国的美术馆展览中就有着这两方面的表述:一方面是“沉浸式的展览”,另一方面是“沉浸式观展”。这两方面从字面上看不难理解,实际上在与现实的观照中却没有那么简单。
可以说,所谓“沉浸式的展览”,实际上就是一些场景的复原。这种场景的创造,不管是传统的搭建,还是数字化的呈现,其观念和表述在博物馆、美术馆数百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属于早已有之,过去所没有的只是现代化的声光电技术。这也不是说过去没有“沉浸”这个词汇,只能说这个词汇没有如今这么具体而广泛的应用。博物馆出现的始初是和藏家的居所以及一些现存的建筑空间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种为了陈列的最为简单的空间利用,包括像“藏宝阁”这样的现成展柜的利用。那时的陈列放到今天就是“沉浸式”,所不同的是那时候是现成空间的简单利用,而今天是通过搭建来复原和营造。
作为一种流行的时尚,也作为一种流行的商业文化,其核心不是为了文化建设和积累,而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商业利润。因此,在很多展览的预算中,为了“沉浸式”的搭建大概要占整个展览费用的三分之一或更多。而有的展览时间,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个月,平均摊派到每天的费用则非常可观,存在着明显的资源浪费现象。
当“沉浸式”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种时尚的标榜发生在美术馆之中,大致就能够说明是因为展品的不足。比如说做莫奈或梵高的展览,没有一件莫奈或梵高的原作,或者有几件没有代表性、实在不像样的原作,就用一些数字化的技术来打造一个“沉浸式的展览”,以光怪陆离来吸引眼球。而这样一种“沉浸式的展览”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招鲜”,它确实能够获得一些观众的兴趣,获得年轻人的追捧,但久而久之就难以维持。总不能照方抓药再来一次马蒂斯或其他大师的“沉浸式的展览”,可以说,三次一过大概就是审美疲劳,也就无人问津。
显而易见的是,在美术馆的国际发展潮流中,数百年来,人们所关心的还是藏品和展品。尽管在展陈方式上各有不同,各有变化,各有自己的招数,也各有自己的方法和手段,尤其是通过搭建来还原特定的场景,好像变把戏一样,各有巧妙不同。比如呈现19世纪的宫廷生活,或巴洛克、洛可可的审美趣味,通过搭建可以还原当时的历史氛围,但还是要有相关的展品来奠立基础。如果仅就场景来说,卢浮宫里有很多当年的历史空间和现成品,是现成的“沉浸式”,而不是搭建的“沉浸式”。而在近二十年的国内美术展览中,人们能够看到像齐白石、潘天寿、李可染等大师级画家的大型展览中都搭建有画家生前的画室,通过它能够了解到这些作品产生于这个地方,也能够反映这些作品与画家创作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当然,观众在展厅中对此可能会有兴趣。毫无疑问,它所维系的基础是在周边所陈列的系列展品之上。
正如英国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A)所做的“歌剧:激情、权力与政治”大型展,如果没有世界歌剧发展史上众多文物级的重要展品,那么,英国皇家歌剧院的舞美为这一展览所做的令人感叹的搭建以及“沉浸”的趣味,也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如今的时代与过去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美术馆的核心不会因为时尚潮流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这就是美术馆以藏品为中心的基本。
比如在纽约的高古轩,里面陈列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名家名作,但它的专业功能以及与社会的关系及其社会影响都不能与美国的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或古根海姆博物馆相比。
我们需要看到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在国内近二十年建设的许多大体量的美术馆中,很多地区,包括省市一级的从无到有,在美术馆数量增加的同时也能看到捉襟见肘的现实,很多美术馆并没有专门的收藏费。而有的美术馆通过十年二十年的积累,藏品数量也是所增无几,其中在所有增加的藏品中能有广泛社会影响、能有很高学术地位或能用于馆际之间交流的藏品少之又少。因此,这就是我们今天产生“沉浸式”的土壤。
不争的事实是,现在的美术馆中流行大规模的搭建,不管“沉浸”与否,都耗费较多的展览费用,而这种搭建随着展览的结束而产生大量的垃圾,耗费资源,也影响环保。之所以如此,每家美术馆的背后基本上都有一些布展公司,他们是忽悠或创造“沉浸式”的主体,他们从来不怕事大;事越大,收益越高,所以,布展公司总是希望把事情做大,能做多大就做多大。这就是伴随着美术馆的商业化问题,成为“沉浸式”一哄而起的社会原因。
当然,在一个数字化时代的社会发展中,美术馆不能置之度外,不能排斥一些新的技术手段或新的展陈方式的应用,可是,新的技术手段的应用应该有一定的限度,展陈中的搭建也应该有一定的限度。比如像有的美术馆出现了本末倒置的现象,原本空间就不是很大,却有不合比例的搭建以成全所谓的“沉浸式”,压缩了展览的公共空间,使观众于其中感到空间的局促、迫塞和压抑,无疑,这会影响展览和观展的效果。而有的美术馆一味追求展陈的“新”,将美术馆变成了“科技馆”,根本不顾及展示空间的实际,人们在馆中看到的是荧光屏到处在闪烁,而这些荧光屏闪烁的光污染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去欣赏美术作品,尤其是欣赏一些大师的作品或者是世界名作。
放眼世界上一些著名的美术馆,包括一些著名的世界名作的展示,没有哪一家博物馆、美术馆是用“沉浸式”来提升美术馆或名作的社会影响,或者以此来吸引公众的关注。世界名作或者著名美术馆的吸引力正在于藏品和展品本身;如果没有像样而体面的藏品,如果拿不出像样的展品,其展陈不管用什么方式去让人们“沉浸”,都难以体现美术馆的核心价值观。所以,《蒙娜丽莎》和《伏尔加河纤夫》不用“沉浸”,巴黎的橘园美术馆中巨大幅面的一圈莫奈的《睡莲》也不用“沉浸”,人们沉浸其中是因为作品的力量和美的感召。
因此,美术馆应该以专业的态度来面对当前流行文化中的一些问题,应该看到“沉浸式”是用一种方式来遮蔽主流价值观中的核心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转移对当下的审美教育以及整个人文素养的提升都有很大的破坏性,因为“沉浸式”是打着一种旗号,而这一旗号美其名曰是为了美术馆、为了传播、为了审美等,实际上是对美术馆的核心价值观的消解,其破坏性是不容置疑的。更为重要的是,“沉浸式”现在已经形成了美术馆展陈同质化的问题。很多“沉浸式”没有很好的“沉浸”的策划与独特的技术利用,这就造成了许多的似曾相识。虽然荧光屏有大小和多少,但还是荧光屏;虽然现在的软件很多,更新也很快,但能够运用到美术馆中的就那么几种。所以,在很多美术馆看到的“沉浸式”,包括数字展厅以及数字化的呈现,实际在技术上很落后,只能吸引外行人看热闹而已。
基于此,还是应该回到美术馆的本体,从专业的角度来研究美术馆的收藏问题,拾遗补缺,把有限的经费,尤其是纳税人的供养,用到刀刃上,千方百计地来扩大收藏,而不是尽一时之兴以“沉浸式”来忽悠社会和公众。美术馆还是要用安静的氛围和恰当的展示方式,让所有作品在这里焕发美的神采,让人们能够很好地观赏到这些作品散发出的审美的魅力。相信每一位来到美术馆的人,都有着这样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好好地来看画,而不是来看景。
本文原标题为《画不够 景来凑:说说美术馆中的“沉浸式”》,载于《美术观察》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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