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一代人的时代精神

原创 庭山造园

叶锦添摄影作品《曾经》

照片最左侧是梅艳芳，她正与张国荣对视；张国荣背对着镜头，他的侧脸映射在画面中央的镜子里；右侧坐着的老太太负责化妆，整个画面充满了戏剧感。

叶锦添先生，是一位得道高人，亦是一位入世隐者，

他如清风般润物无形，亦像明月一样《凝望》世人。

江湖有了叶先生，更像江湖。

有幸邀请叶先生做客「庭山谈美」，

回看访谈，有很多个让人顿悟的一刻，

愿与你分享。

庭山

叶锦添与庭山在访谈中

叶锦添*庭山访谈节选Ⅱ，

“张国荣、梅艳芳很⾟苦的，很拼命才做到你看到他的那⼀点点好。”

（全文分四篇，本文共3319字，阅读时长约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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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张国荣梅艳芳很⾟苦的，很拼命才做到你看到他的那⼀点点好

庭⼭：您拍过的张曼⽟、梅艳芳、周润发、王祖贤，还有张国荣……这些在我们⼼⽬中是⼤明星，也是我们这⼀代⼈的记忆，你⽤相机给他定格了青春，也把我们的青春给定格了。因为我们看那些照⽚的时候，不光是看他们，也是回忆我们⾃⼰的青年时代。您拍的这些⼈，这些当年伴随我们长⼤的明星，那⼀代⼈⾝上有⼀种什么样的特质呢？现在的年轻演员还有这些特质吗？

叶锦添摄影作品《镜花缘》，香港，1987年

叶锦添：我很难说这个，因为我跟他们很熟的。我觉得那个时候，这些⼈是要凭⾃⼰的努⼒去⽣存的。那个时候，演员没有到现在国内这些演员那么受欢迎的，当然也是很受欢迎，但是不是现在这种感觉。现在是他们有⾮常庞⼤的团队去撑起好多年轻的演员，那个时候不是的。他们拍戏拍的好，那么就好，拍的不好，也会掉下来的，没有⼀个整体经营成⼤明星的形象，都要靠⾃⼰⼀步⼀步争取来，所以，他们很重视每⼀个演出的机会。

你看以前的演员，他会做很多。你们所讲的“牺牲“就是他会愿意为电影做很多东西，因为他要把那个⾓⾊演到位，要突破⾃⼰，如果他不突破，那别⼈就上了。那个时候竞争蛮激烈，但也总有⼀些⼈是特别被看好的。⽐如他演戏很好啊，他⽓质很好，就会慢慢的⼤家都觉得他好，⽽且这种觉得好是上升了⼀个层次，是我很欣赏他这个⼈。

现在好像说起欣赏⼀个演员，就是我喜欢的跟我不喜欢的。然后某某的团队所有⼯作加起来，让你感觉到好像你很喜欢他。但他个⼈，没有提供有什么好被欣赏的。但是⽐如说张国荣，梅艳芳，他们很⾟苦的，他很拼命才做到你看到他⼀点点的好，在你看到的电影⾥⾯，他们是很认真，很紧张，怕演的不好。

叶锦添摄影作品《三个女人的故事》，1989 年，纽约

庭⼭：可能这就是那⼀代⼈的时代精神。

叶锦添：就是环境。那个时候需要⽤这些来达到⾃我认同跟要求，因为他觉得他没有其他东西。现在全都⽤财富，⽤粉丝来代表你的好与不好？但是又有财富、又有粉丝的时候，好像就不需要那么拼了。但是那个时候，做演员没有那么多钱，等他拍完戏，他就会变回另外⼀个⾝份。就是⼀部戏的机会，所以⼤家都会要求⾃⼰做⼀个好演员。这些演员在我的⼼⽬中，经常会表现出⼀种，你找我拍戏，我很感激你，我会全⼒演好。

05

我追求的摄影是玄境

庭⼭：叶⽼师，您在这三四⼗年⾥，拍过那么多照⽚，可能⼏⼗万张。这本书⾥⾯选了⼀百多张，时间跨度将近40年，选这些照⽚是有⼀个什么样标准呢？

叶锦添：这⼀次，我其实是很受⼀个法国摄影出版社的影响，他们专门出⼀些很⼩的书，每⼀本我都觉得我不认识这个摄影师，但是看完他的书我又觉得我认识那个摄影师。因为他照⽚挑的很好，他很容易把⼀个摄影师的某种特质挑出来就摆成⼀本书。我的照⽚种类很多，这⼀次是尽量找到能把我很多不同的东西⽤⼀条线串起来。

我们跟编辑⼀直在讨论，还是很难统⼀，就做了四个题⽬，就是美⼈、橱窗、众⽣、异境，把我东西稍微的区分开。所以，他从观众很熟悉的⼈物开始，慢慢进⼊⽞境，就是我追求的摄影是⽞境，那个东西不是意在⾔外的，不是做时间的表⾯，⽽是讲时间⾥⾯。他有⼀种深度，不是你经常对摄影的⽚⾯解释就可以了解，你会感觉到时间，感觉到其他东西在⾥⾯。

叶锦添摄影作品《雪景》，2013 年，哈萨克斯坦

庭⼭：我看您这本书⾥⾯有很多照⽚，或者看你以前的照⽚，您能拍出丑来，不是那么漂亮甚⾄有⼀点丑，我认为很多⼈看的是觉得普通。你认为你所坚持的这种“丑“，想表达什么呢？

叶锦添：我其实没有坚持丑，我拍就会⾃然去做这个动作，就只会⼀直深⼊它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让我去抽取⼀些打动我的瞬间。⽐如说很多⼥孩⼦和男孩⼦，她本⾝就很漂亮，也有很多层次的，但是她⼀定学了⼏个⾓度，她的照⽚都是这⼀个⾓度。我的⾓度可能就不太⼀样，因为我觉得美也有很多种看法，不只是⼏种看法。

庭⼭：我喜欢这个⼥⽣。叶⽼师是在奈良拍的她，当时我正在奈良旅⾏，有⼀天晚上，完全没有⼈了，我坐在东⼤寺，散步⾛在⼭门，因为当时我的背包⾥⾯就有这本书，我就想，如果能碰到她就好了。她当然⾮常漂亮，但是她吸引我的地⽅是她的眼神。那种静谧之美，让我总想跟她偶遇，希望能在奈良的街头，或者⼀个⼩胡同⾥⾯遇见她。那个时候我记得，她的名字叫青窈，窈窕淑⼥的窈。当时正好是樱花满开的时候，在那个美丽的季节，如果青窈能从我的眼前⾛过就好了。

叶锦添摄影作品《沉默》，2003 年，奈良

叶锦添：她的眼神是有情的。后⾯还有⼀张是她。你看看她的姿势很漂亮。我就觉得她整个⼈有点舞蹈的感觉。

庭⼭：是有情。你看我离不开她的眼神了，她和王祖贤的眼神不太⼀样。王祖贤眼神，就像⼀种不舍，迷离或者破碎，她不是这样的。他让我⼼揪，又很吸引我。王祖贤我肯定不敢靠近她，离远远的就看着好了。但是我总想去偶遇青窈，因为特别亲切。

叶锦添：其实是她请我去帮她拍照的，少有的演员请我去帮她拍，我就跟她⼀起在奈良，有⼀段时间⼀直拍。

06

眼中的美人有⼀种能量，你能看到她很多种美

庭⼭：叶⽼师刚才说到了这么多美⼈，我们的主题都是眼中的美⼈，其实是眼中的美、眼中的⼈，也可以说是眼中的美⼈。这是分成三部分。我们从最⼩的范畴来讲，在您⼼⽬中，什么样的⼈才是美⼈呢？

叶锦添：情绪性还是蛮重要的，就是不能第⼀眼看到她很美，再看就什么感觉都没有这种。她的美是⼀下⼀下来的，每⼀个场合她都有新的，⼀直有不同的东西，你能看到她很多种美，就不同⾓度，她开⼼的时候很美，不开⼼也很美，在公众场合也很美，在私底下也很美。就是好多东西就让你感觉这个⼈是很丰满。所以我觉得美还是蛮重要的，有⼀种能量，能够吸引⼈，也讲不出来为什么。我也遇到过⼀些不是⼗⾜的美⼈，没办法表达⾃⼰有趣，可能⾥⾯其实没有那么有趣。

庭⼭：这本书封⾯上写：摄影犹如在雕刻时光，给予你永恒的能量。你经常⽤能量这个词，美⼈有⼀种⼒量，⽽这种能量，好像是不特别美的⼈，或者很普通的⼈⾝上也具备的。

叶锦添：有些⼈是你觉得他很丑，不漂亮，但你依然感觉他是很有魅⼒的。好多⼈都这样。

庭⼭：这种魅⼒怎么才能够捕捉到呢？

叶锦添：讲不出来。就是你看到他，⼀分钟就让你惊喜，让你没办法，⼀下从⼀群⼈⾥⾯就出来了。吸引你的东西，你看他⼀秒钟就会吸引，慢慢认识他之后，就会越来越深。你看到他越久就会越精彩，他的想法，他做出来的东西，他⾯对⽅⽅⾯⾯都很精彩，就会被他吸引住。有些⼈⽣其实什么都不管，坐在那就会吸引⼈，坐在那整个⽓场都不⼀样。因为他做的决定，他的反应，他当时的所有意见，在那边就改变了所有的原来的⽓场，让所有⼈⼀起改变。

庭⼭：这⾥有个⽹友提问，叶⽼师您认为哪个明星符合您刚才说的能量美？

​叶锦添摄影作品《龙虎风云》，1987 年，香港

叶锦添：我觉得很多。各个⼈都不太⼀样。你看发哥那种的好⾃然，他就天⽣就是很吸引⼈的，在镜头⾯前拍出来，⼏乎其他明星就给他吸引过去，他⼀流眼泪情绪就给他抓⾛。另外，我记得有⼀次帮巩俐做⼀些⼯作，跟她聊天，⼀起吃饭，那种感觉就是我觉得她平易近⼈，不像我平常看巩俐很帅，在镜头⾯前很帅。后来开始做造型的时候，她看着镜⼦，你就发现⽴刻就是熟悉的那个样⼦，她平常不⽤劲的时候很平和的，你完全想象不到她⽤劲的样⼦。我觉得梁朝伟也是这样，他平常是很没有把演戏的那股⼒聚上来。好演员是，当他要聚的时候，就会聚成各种形状，平平常只是个普通⼈，就特别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