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江南- -王焕波

　　来源：天福山人王焕波

　　一、

　　当我们读到或听到江南这个词，会想到的是什么呢？当然会马上想到小桥流水、杏花春雨……

　　除此之外，才子和佳人，好像是江南的特产，孕育了江南的浪漫情怀。江南令人怀念，最令人怀念的是那里的女子，那里的女子和男子间的回肠荡气、缠绵悱恻。多少爱的故事，蜿蜒在江南的小巷花里。“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语气间充满着委婉的柔q情，既包含着急切的思念，又满是体贴和怜爱。它奠定了江南风月的基调：多情、含蓄、怜香惜玉。

　　现在的江南，一座城市连着一座城市，一个接一个流光溢彩的夜晚。以前的江南，想必也是这样的。我们从古人的诗词小说戏曲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笙歌燕舞的夜晚。在眼花缭乱的形形色色里，我们如何越过喧哗，倾听到这些城市寂静的声音呢？如何在旅游点外漫游，感触到这些城市的江南底色呢？

　　我决定再来一次江南写生之旅。

　　我已经很多次在不同的季节到过南京、杭州、苏州、无锡、绍兴等城市，住过这些城市里各种酒店，有过漫长的游荡。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仍然觉得没有真正到达过这些城市，有一种迷雾一样的东西，在吸引着我不断地旧地重游，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想去重游江南的某一座城市，就像去阅读一本值得反复阅读的书。

　　应张家港王苏华学弟的邀请，我重游江南，与于仁祝主席一起，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开车向南方奔去。

　　汽车开上长江大桥，我兴奋地举起手机准备拍照，但是傍晚的长江，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迷迷濛濛一片江南。

　　晚上，苏华学弟设宴接风，一阵杯觥交错，迷迷瞪瞪地被送回酒店。

　　这是一个园林式的酒店，花红柳绿春水荡漾，满目江南春光。

　　我躺在酒店房间里，勉强睁着酒后微醺的眼睛，写着上面的文字。写着写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早年读书获得的信息与眼前的江南美景合为一体，使得“老夫聊发少年狂”，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少年时代在书中借助纸上的意象与江南才子佳人你来我往，构筑了一个温情脉脉的江南世界，使得江南这片锦绣之地，洋溢着女儿气，变成了一个容易让人恋爱和感伤的空间。

　　后来一想，这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就连西北汉子北宋时期的宰相寇准遥想江南之际，也流露出温柔的悲伤：“江南春尽离肠断，萍满汀州人未还”。这分明是女子的口吻呀。

　　在“温柔富贵乡”里入睡，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活动。

　　二、

　　来到张家港的两天，一直在下雨。烟雨濛濛是江南的特殊美，只要想到江南，就会想到烟雨，心中回荡着那些优美的令人心醉的句子：“烟雨江南，朦胧柳堤， 再回首， 千里江南寻梦， 为谁煮的风月， 为谁挽的青丝， 那一肩的香尘湿冷， 依偎着前世今生”。这得有多令人回肠荡气呀！

　　但是，真正身处在烟雨江南中，生性敏感的我努力在脑子里回荡着那些令人心软的句子，而身子却被冻得瑟瑟发抖！

　　“春风又绿江南岸”，作为北方人，我对“江南”两个字总是充满美好的想象，不单是小桥流水、青苔雨巷、杏花疏雨乌篷船，还有吴侬软语和撑凝脂罗伞美女的艳想。我到江南来，就是想体验一下江南烟雨的感觉。梦想中，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长满湿滑苔藓的台阶上。远处，有小桥的绰约，有袅袅白烟。

　　然而，南方的湿冷，冷到骨头里，使我一个北方佬差一点失去了对江南烟雨的所有幻想。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听听，这得有多浪漫呀！我一直在想：古人是不是特抗冻？我在一个星级饭店客房里包着被尚且浑身冰凉，还“画船听雨眠”？听着窗外沥沥雨声，脑子里努力搜寻着那些美丽诗句和美艳的意境，古典文化的优雅和从容，已经远去，但在这个湿冷的夜晚里，仍然给了我一个令人着迷的精神世界。

　　无论如何，也应该动笔画写生了，否则如何对得起了古人今人那些关于江南烟雨的优美句子！

　　三、

　　今天终于出太阳了，天气也不那么冷，我在半岛酒店画对面的小桥，小桥下面是一湖清水，我辨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这泓湖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江南与水是分不开的。

　　郁达夫回忆他离开江南的情景，用了“水一样的春愁”的句子，让人有点茫茫的伤感。卞之琳看到江南的春水，写出了“百转千回都不与你讲，水有愁，水愿意载你……”这样的句子，写尽了江南水一样的柔情和春愁。

　　我不明白这些文人哪来那么多愁？年轻时愿读这些抒情诗句，纯属“为赋新词强说愁”，片言只语印在脑子里，在江南写生，难免偶尔蹦出几句而已，王先生不是文人，自然也没有了那么多愁善感，尽管前两天被冻得半死，但是有这么多朋友们的热情款待，就把这次江南之行变成愉快之旅。

　　今天画了一幅还算满意的写生，春意盎然的江南园林里，不时有红男绿女在围观，写生过程好生惬意呀。

　　晚上被朋友拉到一个酒馆里，满桌精雅的菜肴，张家港特产沙洲优黄酒一小坛下肚，迷迷糊糊行进在返回所住酒店的路上，穿过一片片倒影着灯火阑珊的江南春水，仰望天空，流光溢彩的城市看不到天上的月亮，但我想天上是应该有月亮的，必须滴有呀！迷糊了的脑子竟然还能记起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几句诗：“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枝桃花月满天”。

　　四、

　　坐在烟花三月的江南，满目桃红柳绿，我一边用墨彩竭尽全力去诠释面前的风景，脑子里却不断地出现那些曾经读过的诗句：“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如果没有读过这些诗句，我的心里就不会这么纠结麻烦！

　　我严重疑心郑愁予写这首诗时并没有真正到过江南，他在诗中走过的江南，只是一种想象，一种怀乡式的召唤，只不过用“江南”这个词制造了一种氛围，让人去追索、怀念一种失落已久的东西。真正的江南没有嗒嗒的马蹄声，真正的江南女子不会在临街的窗口等待归人的足音，而是在临河的窗口，听着浆声，企盼归人，还是温庭筠说的对：“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郑愁予先生这首打动着缅怀古典中国红男绿女的美丽《错误》，弄得王先生心猿意马，还怎么去用写实的手法画眼前的美景？

　　现在，我差一点步入老年，终于明白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父亲为什么经常干涉少年的我浪费时间去读那些闲书杂书了！

　　可是，我终于还是读过了那些诗句，眼前的美景抹去了书纸上的残梦，看了那么多书一一上世纪八十年代……

　　在阳光下，我坐在茵茵草地上，画河对面的小桥。

　　好像是海德格尔说的，桥具有某种神性，连接了天与地。

　　面对着江南小桥流水，我找不到海德格尔“连接天地”的感受。江南小桥，一个“小”字，充满着柔情，同时也包含着哲学的意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时候那些女孩子应该还没有嫁人，小桥是个偷情和约会的地方。《庄子》里尾生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他与一个女子在桥下约会，结果女子没来，洪水来了，尾生仍死死地抱住桥柱……

　　这是一场悲剧，也是一场痴情。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花柳繁荣地，我画着面前的小桥，竟然想起“尾生抱柱”的成语，庄子已经远去两千多年，这应该不能赖着读书，而是因为桥上桥下，好像总是在演绎着风月故事，还有那些远方来的船只从桥下缓缓穿过，我们应该能阅读到历史的悠久和漂泊的沧桑……

　　五、

　　我们驾车向古镇周庄驶去，那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我们避开了所有的旅游团队，因为匆匆旅游的目光无法发现这样的情致，只有诗人、有心人，才会遇到这样的惊喜，才会使沉默的风景去复活言说。

　　江南，在时间的流程里静静地灿烂，等待着发现她的眼睛，她不可言说的美与隐秘的展现，如是，诗人洛夫写到：“让我坐在／苏东坡横躺过的湖中／只见水面走来／打着花布伞的女子／她想的是朝云／我想的是水月……”

　　典型的江南水乡，我在双桥面前支起画架，我没有诗人的情怀，更写不出那些美好的句子，只是企图在宣纸上演绎出这里丰富的蕴藏，我紧盯着河两岸的建筑，试图猜想那扇半开的古旧木窗后面，藏着一张怎样的容颜，从古典诗词中，找寻着那些表妹们走过的柳岸……

　　画着画着，随着笔墨在宣纸上氤氲，当下的凡庸似乎渐渐远去，某种美的旋律弥漫开来，湮没我心。

　　傍晚回到所住的河边小旅店，店家精致小巧的院落紧靠着小河，在河边摆开小圆桌，与师弟仁祝主席两口子我们四人几样江南小炒，两壶黄酒，面对倒映着灯火的水乡美景，沐浴着江南春风，耳边不时传来吴侬软语。夜幕降临，古镇渐渐沉寂，散发出一股神秘的魅力 ，灯光下的小桥流水，仿佛带着柔美的故事，在宁静的夜晚悄然绽放……

　　写生之行即将结束，明天返回千里之外的故乡。锦绣江南，给我带的美好记忆，必将永久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