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蛋壳黑陶杯之美（下）

正因为有了这样一高品位创造的杰出成就，今天，当它作为山东省博物馆的重要藏品，陈列在展厅之中，吸引了很多观众的惊叹，更多的观众所欣赏的是黑陶文化中的多种杯的形状以及精致的工艺，进一步可能就是更多的了解这样一种细柄，以及这种杯的形制产生和发展的过程。当然，这一黑陶杯的不同之处是其柄的高度远远超过人们常见的尺寸，不仅是很细，而且分为几段，中间的腹部作为一种装饰，也是此前所未见。应该说，该杯的腹部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功用，它仅仅是装饰，那么，这样一种装饰出现在4000多年前，就很难想象匠人在审美上是如何创造出这样的造型，又是如何把装饰和实用结合起来而形成时代文化中的代表。显然，这种装饰与功用的结合，中间那部分装饰对于手执或者是握，都有一些人体工学方面的意义，因此，可以说它不是完全的装饰意义，而是有一定的实用功能。如果从常理上来论，如果从下面的底座到上面的杯体之间都是这么细的柄，那么，在使用上会有问题，易于损坏。而当加上了中间的那部分装饰，不仅是更加牢固，也方便了使用。

不管怎么说，就装饰而言，镂空装饰应该是黑陶文明中的一个具有典型性的装饰手法，完全不同于彩陶以绘制为主的装饰，标志着一个时代文明成就的高度。而4000年前的古人在制陶方面的智慧，工与艺的每一个方面，以及工与艺的结合，都达到了一种完美的程度。从技术上来看，能做到这么精致，这么匀称，还是那么薄，而且最薄的地方和平均的厚度之间相差并不大，这有相当的技术难度。今天如果要来复制它，借助于先进的工具也是不太容易；如果要做成如此精致而美观的高柄，也非易事。所以，龙山文化中高柄杯的出现，让人们看到了智慧和文明的曙光。所以，它的名称为“蛋壳高柄杯”，就是因为它的薄如同蛋壳一样。当然，这是博物馆基于公众的好奇心，用了一种最通俗的民间语言。实际上黑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表现出了这样一个特点，如果用学术的语词，就不需要用“蛋壳”。而现在用“蛋壳”，则是一目了然指向了它的不同寻常。

因为它薄如蛋壳，确实太薄，是迄今为止人类文明史上做的最薄的陶器；因为它的厚度只有0.5毫米左右，能做到这么薄是很难的，尤其是在在4000多年前。毫无疑问，陶器的制作从早期原始的手工捏制，即使把那个圆形器做圆了都有一定的难度。后来，发明了轮制，在一个轮盘上面转，做圆的问题就解决了，而今天手工的圆形瓷器大致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可是，早期轮制的工具自身的精密程度都达不到今天的水平，那么，在4000多年前的轮制，能做到在一毫米到0.2毫米之间的厚度，这首先要求轮制的工具要精密，其次是工人把握它的时候应该要很精准，当然，还有烧的问题，可以说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是精益求精。

关于黑陶的制作，前期的胚胎制作就已经非常精细，当然，这里面还要有一定的技术方面的预估，因为在烧制过程中要考虑到少许的变形或者是收缩。而不管是收缩还是变形的提前预估，都是建立在无数次失败基础上的经验把握，当然，其中关系到火候，而当时柴烧的火候把握完全是靠经验。因此，蛋壳黑陶杯之所以被人们看重的原因就是因为它的工艺独特，烧制有相当的技术难度，可以说这是一门绝活。如果没有专门的技术，或者没有专门的泥土，就难以烧造出这样一种精致的杯子——杯口特别的薄，与新石器时代其它文化中出土的陶器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而其他文化类型中的陶器的颜色基本上是土红或土黄色的，这就是被称为彩陶的原因之一。新石器时代中除了龙山文化中的黑陶之外，在其他地区很少见黑色。而黑陶与彩陶的不同，首先就是黑。人们通常说它黑如漆，像漆那样的黑。当然，在黑陶烧制的过程中，有很多的因素决定了它的黑：泥土的问题；烧的过程中的变色的问题；烟熏的问题，如此等等叠加到一起使它成为黑陶，而不是红陶。通常人们看到与土关联的是红陶或者土黄颜色的那种陶器，感觉好像就是泥土本身的颜色，然后，烧造以后稍微有一点点变色，但不可能变成黑色。因此，从黄河上游的仰韶文化开始，在周边地区的甘肃、青海、陕西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器，都没有这种黑陶。

从造型上来看，黑陶的造型比较精巧，也富于变化，包括杯的口沿比较大，这和它的薄有关，相比较而言，战国漆器的杯、青铜的杯，口沿都比较窄，显然，能做到这么薄才有可能性。另外，黑陶在造型上能做出如此精致复杂，也是和它的土质有关系。这种泥土因为颗粒细而便于塑造，如果陶土的颗粒过于粗，就不能塑造出如此精致和复杂的这样一种形体。当然，黑陶有不同的造型，有很多的不同的器物，而在不同的器物中有些造型和其他文明中的造型有相似之处，然而，只有黑陶杯具有独特性，和其他文明有着全然不同——其它文明中的陶器没有如此精致和复杂。

无疑，如此精致的蛋壳黑陶杯在当时也是比较稀有的。那什么人可以拥有这种蛋壳黑陶杯？现在可以肯定的说，它并不具有普遍性，因为在龙山文化的墓葬中并不是每个墓葬中都有如此精致的黑陶，而是出现在一些高等级的墓葬之中。它一定是社会上层人物才有可能拥有这样一种精致的杯。氏族的首领或社会的上层才可能拥有这样一种和社会发展水平相应的最高等级的器具，而这应该是与享乐关联的。这就好像后来青铜时代中有很多青铜器，也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拥有的，而是作为一种礼器。在龙山文化中还有一些与酿酒相关的酒器，那么，这些酒器的出现，说明龙山文化时期的社会文明程度，以及社会制度中的管理阶层、上流社会才能拥有这些精致的文化创造物，也表现出了相关的一种社会特权。

中国人自古就说“美食不如佳器”，吃得再好，如果没有好的器具则不好。所以，中国人花了数以千年的历史来研究食用器物的造型，让它更合用，让它更具有装饰性，更具有礼仪文化中的那种礼仪性，或者更显高档、富贵等。所以，蛋壳黑陶杯的出现则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文明。显然，因为像高柄杯这样一种黑陶的出现，中国礼仪文明进入到比较高的历史阶段，它为进入了夏商周青铜时代打下了基础，做了文化上的准备。这是因为物质文明达到一定程度之后，通过文化上的创造而引领了文明发展的方向。

*本文为接受山东电视台文旅频道“馆长来了”专题节目采访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