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讲堂4281期】邵亦杨：印象派的先驱——马奈

　　主讲人介绍：

邵亦杨

　　邵亦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人文学院副院长，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艺术史论系博士。    

　　导语：

　　印象主义与后印象主义是19世纪后期兴起于巴黎的艺术运动，是现代艺术的发源，马奈被认为是印象派的精神领袖，也是第一位现代画家。以莫奈、雷诺阿、毕沙罗为代表的印象派在自然中作画，用科学的方法表现物体的色彩在不同光线下的微妙变化，在画面上表现光与色的交响，其中最著名的是莫奈的《睡莲》系列。新印象派画家修拉 、西涅克创造了“点彩”画法。他们研究光学原理，希望在画面上将印象派所表现的瞬间固定下来。后印象派梵高、高更 、塞尚突出了艺术家的自我表现力，注重艺术形式的自律性。梵高表现力强，高更的画具有象征性，塞尚倾向于几何造型。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艺术受到“东方” 艺术的影响，打破了欧洲艺术传统，强调艺术家的个性。

　　主题：世界现当代艺术史系列——印象派与后印象派

　　第一部分：印象派的先驱——马奈　　

　　今天我来讲印象派和后印象派。

马奈《杜勒里宫花园的音乐节》

　　这幅是马奈的画，马奈不是印象派画家，但他是印象派的画家都很崇拜的一个人物，他是印象派画家的大哥。在这幅画里大家看到了什么?有很多人在参加一个音乐会，这是《杜勒里宫花园的音乐节》，首先我们想到音乐节就是一个很现代的现象，因为之前大家如果听音乐，肯定要去歌剧院，都是很正式的场合，那么这个是在杜勒里宫的花园里，比较休闲的气氛，很多中产阶级的上流社会人物都在这儿聚会。一说到音乐节，就想到我们这儿也有音乐节，也是这些年才有的现象，草莓音乐节什么的，之前二十年前肯定是没有的，也是一个比较现代的现象，所以马奈描绘了很现代的这样的一个现象，这样的一个活动。

　　还有，他跟以前传统的绘画有什么不一样呢?以前传统的绘画一定是画的非常严肃的，有一个重要的主题，还有重要的人物，重要的人物肯定放在中心，而且比较高大，很突出，可是这里面一大排人，我们都看不清谁是谁，中间的太太们和后边穿着礼服和戴着高帽的先生们，大家认的出都是谁吗?哪一位是特重要的人物呢?都不知道。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一个浮光掠影，所以这幅画就有点儿印象派的先兆的意味。

　　那么我们看到在这幅画里，我们还是可以认出两个人物的。比如说波德莱尔，比如说马奈和他的朋友，波德莱尔是马奈的朋友，也是当时非常重要的诗人、哲学家，他对现代性有非常重要的定义。在当时他有一本非常前卫也非常著名的书，被当时的前卫的艺术圈、文学界、还有文艺青年们非常推崇，这个书叫做《现代生活的画家》。在这个书里，波德莱尔说道：“现代生活本身就是英雄式的，它是值得描绘的主题。”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其实他在这本书之前就这么说过了，在另外一本书里，他特地以此为标题说这件事，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时候学院派，也就是主流的艺术家们，画的都是神话和英雄题材。很少有人画日常的现代生活，而波德莱尔非常提倡，他喜欢马奈这样的艺术家，他希望他们来表现我们日常的现代生活。

　　所以他还有一句非常著名的、对现代性有这样一个定义的话，因为那时候法国是现代生活的萌芽初期，这是最开始的现代性的一个代表，在巴黎。所以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定义是非常典型非常重要的，他说“现代性是短暂的，它是稍纵即逝的，它是难以捕捉的。它坚持就是个浮光掠影，你很难一下子抓住它。”

马奈《杜勒里宫花园的音乐节》局部

        但是马奈想要抓住这个现代性。他是现代生活的观察者，他把自己画成一个观察者，在这幅画里，他在左边，这是他自己，可能其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物，看的最清晰的人物就是他自己了。所以这幅画表达了他主观眼睛所见，而且这幅他的自画像，还让你想到，当时波德莱尔说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定义，就是flaneur。flaneur是什么呢?flaneur就是一个人在街上，来体验现代生活，也是波德莱尔当时关于现代性的一个观念词。

　　这里面他实际上提出了当时一个个人的观察者，他在街上可以有休闲时间，可以逛街，可以享受自己的时光，也说明了一个individualism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兴起。因为现代社会自由和个人是非常重要的。

　　马奈他虽然不是印象派画家，但是他是从现实主义到印象主义交界时候一个重要的大师，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把艺术从现实主义转到了印象主义，所以他当时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贡献，一个是他选择了他自己这个时代的主题，一个是他的作品里面特别强调绘画本身的自律性，也就是现代绘画的描述性，你可以看到色彩突出出来了，笔触突出出来了，就是绘画性本身突出出来了，而不是画主题，而不是再现性，也就是说画的特别像，并不是这个，而是怎样画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马奈《草地上的午餐》

　　回到《草地上的午餐》，在这幅画里你可以看到怎样画变得很重要，这里面他并不一定是画一个什么样的题材，不是神话题材，也不是一个英雄题材，就是日常题材，而且画的好像很凌乱，日常生活本来就不是整理的，就是凌乱的，你看周围这些野餐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他们可能刚吃完野餐，这个女孩的衣服就是卷起来放在旁边，也很自然，她的神态也很自然，就像日常生活的样子，她不是哪个女神，她可能就是你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女伴儿，她可以成为艺术家的缪斯，就是艺术家灵感的来源。后面还有一个女孩好像在捡拾草，她也可能是另外一个缪斯，艺术家灵感的来源，但是你还可以看到这个人物好像有点儿过大了，她有点儿太高，因为她蹲着好像都跟下边的人坐着差不多，如果从焦点透视上来看，这个人物应该更小，所以有点儿反转焦点透视的特点。

　　我们看到乔尔乔内这幅画里，当然他也是画了两个裸女，和两位音乐家在一起，这个主题很像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但是乔尔乔内这幅画，就是一个神话题材，叫《草地上的音乐会》，当时乔尔乔内是大师，为什么在文艺复兴时期，这样的画都没有引起争议呢?两个裸女和两位穿衣服的音乐家在一起，因为大家都知道乔尔乔内画的是两个缪斯，是两个女神，你看这两位女神，她和这两位音乐家的眼光有交流吗?虽然其中一位女神是对着那两个音乐家的，但是你可以看到她们眼神并没有交流，是两个音乐家之间在交流，说明音乐家并没有看到女神，她们只是音乐中的女神，是音乐家心中的缪斯，所以大家不会觉得奇怪有裸女在其中，因为裸女总是代表女神。可是马奈这幅画里面就是一个现实人物，一个现实中的女人怎么能光着身子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呢?我们刚才看到了马奈这个构图，其实是从文艺复兴的大师拉斐尔设计的一个版画里面的一个局部表现出来的。

马奈《奥林匹亚》

　　还有，马奈还竟然画了像日常生活中的女人的一样，甚至像妓女一样的人物，把她画成是女神，这也是非常令人震撼的，为什么可以这样?而且他画的非常平面，大家看出来了吗?他画的非常有平面感，他不是非常有纵深感，不是用焦点透视画的，非常有幻觉效果的画。最有幻觉效果的可能是乔尔乔内这幅画，让你觉得像一个梦境，这个女神是闭着双眼的，在沉睡中的维纳斯。

　　这是提香的《斜倚的维纳斯》，这个维纳斯已经很世俗了，他表现的是人间的维纳斯，已经睁开了双眼，提香用这个维纳斯来表现女性的贞洁，但实际上他也是以模特画的。那么再上面这个维纳斯是戈雅画的维纳斯，实际上是他的一个情人，就是《裸体的马哈》，他画的非常的自然，已经是人间的维纳斯了，就是一个女贵族，他的情人，那么这边马奈画的维纳斯不仅是人间的维纳斯，而且可能是一个妓女，你看这个画面是不是越来越平面，而且人物的表情还越来越自然。

　　还有一个特点是，第一个裸女是沉睡的，乔尔乔内的文艺复兴时候的大师，维纳斯眼睛是闭的;提香的维纳斯是微睁开双眼的，那么到了戈雅的维纳斯，她已经睁着双眼朝向你看了，而马奈的维纳斯不仅看着你，而且不想让你看她，你怎么看出她不想让你看她，你看她的手，不是轻轻放在她的私处，而是这样非常有力地摁住，就好像你不用有色情的眼光看着我，尽管我看到的可能不是一个女神，但是我拒绝你偷窥。

让-莱昂·杰罗姆《奴隶拍卖》

　　那么我们还要比较一下当时人们是怎样画裸女的，当时有明确的学院派的艺术家，就是Jean-Leon Gerome他画的这个经常得大奖的，在沙龙里面，他画的这个裸女是这样的，是以历史为题材，他画的不是维纳斯，他画的是罗马的奴隶交易市场，这么多男人举着手，裸女站在中间，实际上这个裸女是一个女奴，她被拍卖，很多的人出价钱，所以那么多的人举起手要这个女奴，哪个价钱高，哪个可以把她买下来，这完全是在画一个妓女题材，而且这是多么色情的。可是这是当时最流行的一个主题，有一个当时在马奈的时候得了巴黎沙龙金奖的，被认为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安格尔以后的。

卡巴奈尔《维纳斯的诞生》

　　这个艺术家是卡巴奈尔，他画的《维纳斯的诞生》，大家觉得他画的美吗?他画的是真的非常细致非常美，他学习了安格尔的风格，画得非常精致，你都看不到笔触，一笔都看不到，简直像照片一样，你看那个海浪简直就跟照片一模一样，他画得多么细致，他的再现性能力非常强，这幅画几乎欺骗了你眼睛，你眼看着好像看到了，真的看到了维纳斯的诞生，你看他画的那些小菩提，就是那些小丘比特，维纳斯好像在天空中飞，像一个非常可爱的漂亮的小婴儿一样。所以他画得非常真实，粉嫩粉嫩的，但是非常甜腻，大家记得上海的月份牌绘画吗?其实就是学的法国的这个，画得非常像，非常真实，但是俗气。

　　为什么叫俗气呢?我们艺术圈为什么有些画太甜俗，就是它太讨好你的眼睛，欺骗你的眼睛，就好像它给你创造了一个真实的世界，然而却不是你眼中真实的世界，没有想象力，没有创造力，看不出艺术家的表现性在哪里。

　　所以马奈的画跟这个画是非常不同的，简直就是对刚才的这两个题材，一个神话题材，一个历史题材，当时人们画的重大题材，简直是对这个的一种讽刺和嘲笑，所以马奈的反叛性表现在两个方面，当时前卫艺术家都特别崇拜马奈，认为他很反叛。有两个方面：一是他画了现实题材，就像波德莱尔说的，现实题材本身就是英雄式的，他表现的是生活的常态，真实的情感，不做作，不虚伪，不做虚假的东西。还有他留下了自己的笔触，就是艺术家的笔触。艺术家画画的痕迹，所以他很强调绘画性，就是艺术家自己的独立观看，创作过程他留在这个画面上了，所以他强调绘画性。这里面你可以看到他怎么强调的，他的画更加平面，甚至有反透视的效果，他留下了笔触，有没完成的感觉。

马奈《左拉》

　　马奈的画受到左拉的支持，当时左拉的小说也是现实主义的，甚至被认为是自然主义的，就是现实是什么样他就描绘成什么样，左拉也是非常喜欢马奈的，这是马奈画的左拉，可以看到左拉的书桌前面挂着马奈的那幅《奥林匹亚》。

　　还有上面是马奈和左拉都喜欢的，以前波洛克时期的大师委拉士贵支的画，再旁边是你可以看到两幅日本的画，他们都是喜欢浮世绘的，说明当时日本画对于马奈影响也很大，我们看到日本画跟中国画是很像的，尤其是浮世绘时期，日本画就会画的很平面，装饰感很强，这些都被吸收到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里，马奈的作品里去了，所以当时在巴黎博览会上，日本的浮世绘绘画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葛饰北斋《神奈川外的巨浪》

　　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葛饰北斋的这幅画《神奈川外的巨浪》。看这幅画非常有表现力，巴黎的画家都震惊了，因为他们以前看到的都是那种非常再现性的画，我们刚才看到那个海浪，就跟照片一样的海浪，但是葛饰北斋的这画一看就是绘画，它不是像照片一样，但是它多么有表现力呀，你看它的每一个浪花都像个小指头一样，好像抓住人的眼睛，它好像吞掉人的样子，这个浪的中间还有一条小船，小船要被巨浪吞噬了，应该是很可怕的现象，但是你看这个小船中的人非常可爱，还在奋力地划船，中间是一个富士山，所以整个巨浪好像吞噬了富士山，然而没有，富士山还是稳稳的，甚至在中间你会觉得这个巨浪虽然可怕，但是中间在划船的小人都在安全地带，都在富士山的旁边，他们好像是在一个摇篮里，所以这也是日本文化的特点，它是一个孤岛。

　　他觉得生命是非常短暂的，是不可捕捉的，不可抓住的，就是青春生命，但是同时他也会觉得，这个就是享受美好的快乐的时光，这个巨浪我们可以看作海啸，海啸是可怕的。然而这个海啸其实也保住了日本。日本据说元朝的时候，忽必烈派了一支军队铁骑去侵略日本，当时用了很大的船，把船都给绑起来，用了很多的兵力和战舰，但是这个船发到日本应该几天就到了，如果上了本土的话，日本肯定就完蛋了，但是后来杳无音信，这几万骑兵就没有了，很多年考古以后才发现，他们这个船全部沉在海底，就在快上岸的时候沉在海底，因为碰到了巨浪，像海啸那样的巨浪，像索拉里那样的巨浪。所以有了这个巨浪，虽然对日本形成威胁，但是它也是它的保护伞，所以你可以看到葛饰北斋的画，象征意义非常丰富，他这一幅画画出日本的国民性和国家的感受，人民的感受，非常真实，又非常可爱，所以巴黎的艺术家都被日本的艺术震撼了。所以他们很多都去学习日本的艺术。

　　那么我们可以看到马奈的画里面，就已经开始有日本画的特点了，他装饰性很强，平面性很强，当然这也是我们整个东方艺术的一个特点，平面性，还有他减少了焦点透视，变成了一种空中透视，就是不同的视角在看。

马奈《酒吧女招待》

　　你看这个马奈特别有名的《酒吧女》就是这样，如果你是用焦点透视正常看的话，你看这个吧女，你看到她的时候能看到她背影吗?应该是看不到的，因为她正好是正面，那背影是看不到的，但是你却在画里面好像看到了她的背影，等你看的时候，一会儿在正中间看，一会儿好像侧过来了在旁边看，所以你才能看到这个吧女的背影，酒吧也变了，如果你从上边看到这个吧台的话，你应该从后面看不到吧台的这个边，但是这个边怎么浮在上面呢，还有就是这些酒瓶，前面有，后面也有，你就会在想这后面是一片大镜子，到底我看到后面的酒瓶，是不是镜子里的反光反映出来的这个酒瓶，还是后面还有一个吧台呢，就会给你眼睛造成一种错觉，但是这个错觉不是再现性的错觉，还有你可以通过酒吧女后面这个大镜子看到整个酒吧的状况。

　　所以这一下你就可以看到了一整个的大画面，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肖像画，但是马奈通过转变视角，一会儿正着看，一会儿站在正面看，一会儿站在侧面看，一会儿站得高的看，一会儿好像低下来看，这样你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视角。所以马奈尽量的在一幅画里面画到了更多的东西，而且这个设计感是非常强的，综合性是非常强的。

　　当然，他还画到了很多其它的东西，这个酒吧女装饰性画得非常强，她非常美，她的首饰、她的服饰都是当时最时尚的，现在就在奥赛博物馆，你还可以买到这样的首饰。但是她的眼睛却是落寞的，她的眼睛没有朝向你，你看不见她眼神，是怎么样的一个交流，跟你没有交流，你不知道她的表情是落寞的，她好像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个非常漂亮的整个酒吧五光十色的场面，还有你从她的背影好像可以看到，她正在跟一个顾客在做交易，她是在买一瓶酒，还是在谈其他的交易，看不出来，但是整个画面你还可以看到好几处光，简直像小太阳一样在里面，显得五光十色的，这个画面非常漂亮，非常吸引你的眼球。

　　那么在这样一个五光十色这么好的一个夜生活的环境里面，这个酒吧女却是落寞的，她就会让你感觉到现代生活的一个整体面貌，在现代生活中，我们经常在各种社交场合热闹着，可能你自己的内心是孤独的，只有马奈最早的把这种感觉画出来了。

　　所以马奈非常受年轻艺术家的欢迎，尽管当时总体的艺术界批评界都是不支持马奈的，官方的评论家都觉得马奈画的太吓人了，太让人震惊了，画的一点都不好看，也没有焦点透视，也没有英雄题材，也没有神话题材，但是年轻艺术家都特别喜欢，因为他画了日常生活，画到了年轻艺术家心中想要的东西。

　　所以印象派是以马奈为先驱的，尽管他们办了八次展览，从1874年开始，但是马奈没有参加过他们任何一次展览，可是印象派艺术家还是把马奈作为他们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