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孙含露：方志勇《迷雾》——记忆在时间肌理上的显影

2025-11-15 09:50:41 来源:艺术家提供 0次浏览

迷雾七 40×22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22（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迷雾》，是记忆在时间肌理上的显影。

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叠压、皴擦，不是对故土的摹写，而是情念本身的拓扑。那些被岁月反复折叠又试图展平的情感，终于凝结为可见的形态。浓墨是沉底的记忆，淡墨是渐逝的轮廓，而水墨交叠的灰域，则是真实与想象相互渗透的边界。每一片墨痕里，都封存着晨雾的湿度、逍遥的体温、无法归返的气味。

银粉如异质的时间碎片闪烁在画面间隙。被拉长的远景与压缩的近物，构成一个辩证的视觉场域：它既是记忆的引力场，以温柔的幻觉向我们召唤；又以存在的间距，印证我们永恒的缺席。水墨在纸纤维中渗透的路径，一如记忆在意识中蔓延——既有必然的流向，又生出意外的分支；既顺从材料的本性，又挣脱形式的束缚。

而画面所有“褶皱”的深处，墨气氤氲成一种认知的爱欲。亦如“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并非虚无，而是卸下所有符号之后的真实境地，《迷雾》中的记忆，亦是对那永远缺席之物的追问。方志勇以水墨追逐情念，恰似爱若斯追逐真理——看见的，永远是被符号秩序中介的幻象；真正想看的，却是那一片无法被符号化的、原始的记忆迷雾。

于是整个创作，成为一场在缺失中编织认知的仪式。水墨层叠间构筑的，不是故土，而是爱欲本身的地貌：那在思念中不断生成、又不断消隐的，关于归处的记忆图景。

（文/策展人：孙含露）

艺术家方志勇与策展人孙含露讨论作品《迷雾》（图片提供：方桌艺术空间）

【策展人简介】

孙含露，女，独立策展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国家公派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联合培养博士、意大利都灵美术学院硕士。现任职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助理研究员、博雅博士后。关注领域：当代艺术策展、中国哲学与中国绘画语言、西方思想史与视觉图像。

【艺术家简介】

方志勇，独立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硕士，研究方向综合材料绘画与表现，现任中国文化发展促进会综合材料绘画专业委员会办公室主任，中国文化发展促进会综合材料绘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自治区美术家协会会员，君时代/北京艺术中心负责人，中法艺术家与设计师联合会理事，FUN ART SPACE艺术总监，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迷雾五 40×22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22（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孙含露：你的作品《迷雾》以层叠晕染的墨色，构筑了一片深邃的意识森林。我的策展提问将围绕“迷雾”的绘画语言与材料技法展开。

孙含露：你的《迷雾》系列，它的创作背景与灵感来源是什么，可以给观众分享一下吗？这一系列作品的墨色层次仿佛知觉本身的堆积，画面中叠加了多次创作的痕迹，这些层次是预先设计的，还是在过程中不断回应上一层痕迹的结果？

方志勇：《迷雾》这组作品其实是我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包含在“故乡”系列之中，这个系列之前的创作还有“空山”“子夜”“暮色”和“24节气”等作品。故乡系列其实作品内容本身来讲并不复杂，就是表达了一个离乡游子对故乡的眷念之情，画面呈现的就是家乡的风景。去过那里的人一见到画面就知道画的是什么了，只不过是在作品的表现语言上和画面处理上加入了一些当代艺术的表现形式。你说的很对，这一系列作品在墨的运用上是分层次堆积出来的，在泼墨的技法基础上又叠加了多次笔墨的罩染和提炼，我大量尝试了水墨的流动性，通过控制宣纸的湿度，以捕捉那种透明的几乎可触摸的寒冷感，银粉的运用并非装饰，而是为了唤起冬日空气中的霜华或呵气的微光。这一过程中有泼墨的自然灵动，也包含了有意识地画面调整，在传统笔墨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技法和材料语言，整体创作思路是有做了预先铺陈，但最终呈现是没有办法完全预判的。创作的挑战在于平衡控制自发性的冲动，既要让画面自然，又要引导它呈现深度、距离和情绪的暗示。

空山一 30cm×20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2·私人收藏（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空山三 30cm×20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2·私人收藏（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孙含露：我了解到你童年是在内蒙的故乡度过的，那段被冬季的晨雾和湿润空气包裹的记忆，是如何具体地影响了您今天用墨与水来营造“迷雾”的？在您看来，画面中的“迷雾”是你记忆的复现，还是一种情绪的载体？

方志勇：这一系列的作品都源于一种记忆和情感，它并非写生创作，很多画面描绘的情境其实对我而言是很模糊的，这也解释的为什么这一组画名为“迷雾”。人的一生都是要经历过几个阶段，童年或许是最美好的，短暂纯净，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慢慢习惯忘记很多东西，其实对一个人来讲是这很无奈也很可悲。很多人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带着那种成长的冲动走进未知的广阔天地里。求学、工作，在城市的纷杂中穿梭，为自己的梦想忙于奔波。人总是在爱与欲的追求中忽视已经拥有的东西，而狂欢之后的片刻清醒那种感受又很残酷，我也一样，一步步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接近，却忽然发现内心深处总有一份难以言语的思绪无法割舍。这种“乡恋”也可能是我们东方文化中的特有情感，在中国的古代诗句中有很多描写故乡的文字，非常动人，我很庆幸自己用手中的画笔把记忆中的那份美好描绘出来。这个过程让我很享受，我想：在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旅程中，有难忘而温暖的记忆，生命才有了温度，才值得我们去呵护和珍惜。

子夜 41cm×246㎝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4·私人收藏（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暮色 38cm×228㎝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6·私人收藏（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孙含露：在这一系列作品中，你如何通过控制水与墨的比例，来营造“迷雾”的浓淡层次与透光感？这种技术控制与您想传达的清冷的、朦胧的、寤寐之间的“不确定性”，是否存在一种张力？

方志勇：水与墨是中国画最基本的创作材料，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单从绘画的角度来说，历史上历朝历代的艺术家们都会用水墨语言勾画出属于他们时代的艺术高峰，这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经验也是我们很好的学习范本。随着我对绘画的理解不断深入，我也慢慢认识到艺术绝不是孤芳自赏，艺术家的敏感应该是融入时代，关注当下，贴近生活的，在这之上注入艺术家的风格，这样的作品才能打动观众产生共鸣，“清冷”是作品的格调，“朦胧”是含蓄的魅力，“寤寐之间”是一种临界的状态，这些元素的交织叠加，恰与当代对卓越艺术的要求标准相契合，那这些背后的材料选择、空间营造、构图设计不过都是最基础的美术训练之后的积累。你刚刚说的在作品中看到的张力，其实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在当下展现出来的张力。和而不同，强而不欺，温文尔雅自省不屈，这其实是我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身处时代洪流中的感悟。

迷雾一 40×22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22（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迷雾十 40×22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22（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孙含露：我站在《迷雾》系列的作品前，常会感觉被吸入一个深邃的空间。《迷雾》的墨色区域形成了独特的呼吸感。在构图时，你如何决定“迷雾”应该在何处凝聚，又在何处消散，以引导观众视线在画面上“漫步”，以及这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

方志勇：故乡这个系列作品区别于我的其他系列作品，我期望达到一种触手可及又恍如隔世的体验，这符合我对故乡这一题材的情绪需要，所以在画面尺幅和构图上做了特定的设计，我是采用了传统手卷和现代摄影的构图技法相结合，有意拉长画面，压缩空间，整体观看时强调画面扑面而来的气息，而观众在近距离观看时又如展开传统书卷般随着移动体验到一种动态效果。上下压缩的空间又会让观众有种距离感，仿佛隔窗漫步在林雪山峦之间。通过墨色与银粉的大面积碰撞调整作品的色彩关系，用树影的疏密穿插留白营造景深和空间感。这一系列我也刻意以组画的形式进行创作，10张或者多张为一组，这样在也是为展陈状态做了考量，单件呈现可以驻足观看，多件展出又可以强调场域效果，我想你刚刚说到的“沉浸感”可能就是来源于此。

24节气-谷雨 32cm×20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8 （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24节气-含露 32cm×200㎝宣纸墨银粉矿物色箔 2018 （图片提供：方志勇工作室）

孙含露：在创作《迷雾》作品时，你是如何进入状态的，是否通过音乐或者气味？从你的画面中我感受到冬日的清冽感，这种感觉是非常直接的，你是如何把这种思绪和情感转化成绘画语言的，做过哪些尝试呢？

方志勇：故乡这一系列的作品在每次的创作过程中我还是要做慎重考量的，要做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甚至新的一组作品要时隔几年才能着手下笔，（之前的“24节气与这次大家看到的“迷雾”就相隔了差不多三四年的时间）这期间比较费时的其实就是一种情绪的准备，您作为艺术理论研究者，一定清楚，没有情感的诉求艺术创作也就失去了动机，但是这种诉求可能是长期隐匿的，总是在不经意间似有似无的闪现，我会在日常有意识的记录这些东西，把他们整理出一种可见的文字或者草稿记录，再慢慢梳理，形成一套比较完整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对在其他系列绘画过程里积累的经验和认知加以调整，这样才能保证新的作品有质的提高，才能让观众通过观看作品了解到艺术家的理想和追求。当这些情绪和准备工作积累到一个量级的时候，我才会真正进入到创作的状态，才能做到“胸有成竹，落笔不空”。

刚刚你谈到“音乐”和“气味”，让我回想起一些记忆，北方的冬天非常冷，是那种刺痛皮肤的冷，区别于南方透骨的凉，北风吹过身体会有一种割裂感，让人无法呼吸。这种感受对我来讲影响非常大，我汲取了故乡冬日的记忆，空气中凛冽的寒意，林木泥土与霜露潮湿的味道，还有类似破晓前的宁静，这些感官印象最终成为了作品的内核，以至于忽然吹过的一阵风就会挑动情绪带入状态。（我之前画过一件习作《北风》就是描绘了这种感受）与其说“音乐”或者“气味”，那牵动我的可能更多的是某种“气息”和“温度”。这既是回忆也是释放的过程，不是简单的场景复制，而是一种重构感受，我想你说的在画面中感受到的清冽感或许就来源于此，这是源于记忆与画面之间的一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