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元青花“丘祖访汗”大翁》
万里西行,马蹄踏冰,大漠孤征。
看弓开大漠,山崖震动;
道袖拂尘,鹤立寒星。
真言惊世,金鞭垂地,一语止杀救苍生。
风雷静,书长河青史,济世奇功。
李氏汲墨淬青,嘶风冰裂照丹诚。
看缠枝抱翠,烽烟暂敛;
铁骨化剑,苍壁留铭。
釉走星河,火凝民愿,万笔同书问太平。
驼铃远,载千秋永颂,谁铸和声?
“龙马相会”从“万里西行”到“一言止杀”的济世奇功
公元十三世纪初叶,作为大元帝国的最高统帅,一代雄主成吉思汗年事已高。与一众儿子间的纷争与日俱增,社会矛盾凸显,内忧外患严重困扰着这位天之骄子。为解困局,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书写一封诏书,诚邀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出山论道,却被丘处机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
成吉思汗却没有因为一次拒绝而放弃,再次书写诏书,邀其论道。有感于成吉思汗的诚恳,并惊诧于其所制造的杀戮,丘处机深感如再不趁此机会去劝说成吉思汗,将会牺牲更多无辜的黎民百姓。于是丘处机决定去面见成吉思汗。
“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金兴定四年(公元1220年)春二月,72岁高龄的丘处机写下这首诗后,率赵道坚、尹志平、李志常等18弟子,从莱州(今山东莱州)起程,出张家口,过大漠,翻越阿尔泰山,横穿准噶尔盆地……顶风冒雪,长途跋涉,历时两年,西行万里,于1222年来到大雪山(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觐见成吉思汗。实现"龙马相会"(一说成吉思汗属马,丘处机属龙;一说成吉思汗为龙,象征帝王权威,丘处机为马,象征肩负使命),史称"万里西行"。
双方见面之后,成吉思汗并未向丘处机请教治国之道,而是向其询问长生之道、求不老之药,二人之间进行了一番对话:成吉思汗问:"道长,有长生不老之药吗?"丘处机回答:"没有长生之药,只有养生之道。"成吉思汗再问:"是什么?"丘处机回答:"清心寡欲。"成吉思汗问:"没有药方吗?"丘处机回答:"没有,我是大医,不是小医。"成吉思汗问:"何意?"丘处机回答:"小医医病,大医医国。"成吉思汗问:"道长有何治国良策?"丘处机回答:"敬天爱民,不嗜杀,外修阴德,内固精神。"
丘处机巧借成吉思汗求药之机,以道家"无为而治""养生修德"的养生之道,向成吉思汗传递了儒家"仁政爱民"的治国理念。劝其以天下苍生为念、罢黜干戈以致天下太平。成吉思汗深受触动,后期国策基本遵循丘处机"止杀爱民""仁爱孝道"的主张,此即"一言止杀"。
此次会晤及对话被记录在曾与丘处机共住撒马尔罕城(今属乌兹别克斯坦)一年、常有诗词往来的耶律楚材的《玄风庆会录》中以及与丘处机同行的弟子李志常所著《长春真人西游记》当中,被认为是道教与蒙古政权合作的标志性事件,丘处机也因此被称为"一言止杀"的圣人。清代乾隆曾撰联赞:“万古长生,不用餐霞求秘诀;一言止杀,始知济世有奇功。”
活化历史的艺术巅峰
这一记载了丘处机与成吉思汗“龙马相会”建立济世奇功的历史事件,不但被文献所收录,同时也在元明时期的瓷器画片中被记录了下来。在江西《浮梁县志·陶政篇》记载:“至正间,有匠人李氏,善绘人物,尝作《西征图》于瓷,事竟湮没。”证实在元代时期,的确是有窑厂制作了绘有相关题材的瓷器,同时有擅长绘画此题材的绘瓷匠人。
此罐高46cm,体型硕大,直口短颈,丰肩微柳,鼓腹稍稍内敛,足部采用了极为罕见的高圈足,足墙外撇,内底无釉,肩部塑狻猊兽首,折耳圆目,头顶旋花,既承袭汉民族上古瑞兽的威仪,又融合草原图腾的野性张力,整体形制雄浑饱满,如草原雄鹰振翅翱翔。口沿处绘一圈唐草纹,颈部绘海浪纹,肩部绘有缠枝莲花纹,肩颈之间以一道旋纹状凸筋为分隔,腹部绘“龙马会--丘祖访汗”通景人物故事纹,绘有成吉思汗、丘处机、李志常、哲别、打旗兵士五人,辅以山石花卉、树木骏马,底足部绘仰莲瓣纹及缠枝花卉纹。所用青花料为进口苏麻沥青钴料,发色幽蓝沉稳,,铁锈斑沁入胎骨,釉面透亮莹润,亮中闪青。艺术性极高,质量上乘,无论其胎、其料、其釉、其画还是其工艺,皆为扛鼎之作,尽显元青花巅峰成就。
此罐应诞生于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至二十八年(1368年)间,正值元末农民起义风起云涌之际。景德镇窑工以青花为笔,以瓷罐为书,将丘处机西行的历史片段升华为对文明存续的终极叩问。《浮梁县志·陶政篇》所载“尝作《西征图》于瓷”,说明元代瓷匠李氏曾经在瓷器上绘制过《西征图》中的相关画样。这里所提《西征图》可能指的就是与成吉思汗西征相关的历史事件或人物故事。结合此元青花大罐上所绘“龙马相会”的场景,浮梁县志中提及的这个李氏应该就是此大罐的绘制者,这种能够通过古籍中找到的古代工匠而发现其作品的现象实属罕见,且在已知众多元青花人物故事纹的器物中,记录元代本朝人物故事的元青花器物当属首次。
画面中的丘处机身着青灰道袍,长须如瀑垂落胸前。双目如朗星目光如秋水,双眉竖立,眉宇间自信、淡定而从容,纵使风雷压面亦未动半分,唇角虽没入银须,却呈微上扬显露微笑状。右手持玄铁拂尘,斜倚左臂臂弯,左手轻抚尘头,稳若悬钟,纵袍袖翻卷,穗丝却分毫不乱。虽万里来访却不漏丝毫倦意,虽面见天汗却泰然处之,清风傲骨如雨风淬出的孤松,恍若剑鞘内敛的绝世青峰。七旬高龄的他,虽临九死一生,却只为“敬天爱民”劝谏蒙元帝国的缔造者的使命。身形清癯却脊背如铁,宛如以身饲虎的民族英雄。而身旁相伴的弟子李志常则手握缰绳牵马坠镫,眉清目秀、下颌微扬,轻闭双唇,眉目轻挑,背后上斜插的长剑,长穗飘飘,虽剑未出鞘,却展示出全真教以武止戈、以身护道的决心。
在罐身的另一侧,宝座上的成吉思汗头顶栖鹰冠,身着宽袍,颈披貂皮,系披厚重兽皮绒斗篷,一足立于脚塌、一腿盘于座塌,身型伟岸,目光如炬,双眉微扬,注视前方,一副傲视天下的气魄。然虽目光如炬却眼角微垂,炯目中尽显渴求之意,足见其对龙马相会之期盼。其面容刚毅如草原岩石,在眉宇间凝出淡淡阴霾,表现为权力囚笼中的迷茫雄主。是征服者对文明存续的困惑也是对自己无法掌握生命的不安。腰胯弯刀的哲别,背负巨弓,矗立在成吉思汗身侧,其面部轮廓刚硬如刀削,却垂首掩去杀伐之气,这位曾射伤成吉思汗的猛将,此刻既是臣服者,亦是被“草原雄鹰”驯化的见证者,与丘处机的鹤氅形成鲜明的刚柔对照。
74岁的丘处机拒绝金宣宗和宋宁宗的邀约,独赴蒙古,展现了其高屋建瓴的政治智慧,以德服人的思想高度。丘处机将《道德经》译为蒙文呈献给成吉思汗,首次将中原哲学体系输入游牧政权,将其“欲统一天下者,必不嗜杀人”的谏言,成为后世“以民为本”的思想源头。
从凝固民族觉醒的精神法器到承载民族魂魄的文明续章
元代至正年间,蒙古贵族的横征暴敛,导致中原“十室九空,饿殍千里”的社会现象。《庚申外史》载:“民之饥者,人相食,竟掘草根树皮以充饥。”景德镇窑工每日需向浮梁瓷局缴纳“匠户粮”百石,稍有拖欠即遭酷刑。至元代末期时,农民起义席卷全国,红巾军的起义浪潮已席卷江淮,欲推翻蒙元异族的统治而恢复“华夏正统”,景德镇的窑工们以青花为刀斧,在瓷胎上刻下民族觉醒印记。
不同于传统神话或民俗题材,此罐是首次将发生于元代的真实历史事件搬上元代的瓷器之上,也是目前已知唯一将蒙元帝国的缔造者“成吉思汗”画于瓷上的艺术品。这种叙述历史的瓷器开创叙事性瓷画先河,是文明对话的活化石,是用瓷土铸造的文明纪念碑。哪怕是狻猊的野性、西瓜藤的生机、古松岩石的坚韧,每一笔的青花都是历史的笔触,是凝固时空的对话,这或许就是它超越一切物质的历史价值。
“龙马会”青花大罐,是暴烈与慈悲的共生,是征服与共生的寓言。它以泥土为纸、青料为墨,将13世纪的风云激荡凝固成为永恒的画卷,绝美的华章。当我们在新纪元里凝视这件艺术品时,感受到的不仅是元代制瓷工匠的绝世技艺,也不仅是他们默默抗争的精神寄托,更是一个古老文明对抗暴力、拥抱和平的永恒思考。它承载着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基因,成为解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密钥,预言了文明交融的必然性,正如画面中交缠的西瓜藤与松竹,相互注视的道人与帝王,看似对立的力量终将在碰撞中孕育新生。这或许就是它传承700年却依旧矗立的文化价值。
此罐的珍贵,不仅在于它是艺术杰作,更是文明转型的活体标本。在元末的黑暗时刻,景德镇窑工用青花瓷为刀笔,将民族的血性与文明的火种烙刻于瓷胎。当惨烈战火焚毁中原,当草原铁骑踏碎山河,这件大罐以沉默的姿态,守护着中华文明最为珍贵的品质--对生命的敬畏、对和平的坚守、对文明传承的执着,成为人类精神史上的一座不朽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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