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窗户的生日”：一场关于剪纸艺术的文献呈现和未来追问

《窗花记忆》纪录片，以此致敬剪纸艺人和研究者们

导语：这是来自一位艺术理论家和两只皮箱的故事，如同阿里巴巴的宝藏，揭开了中国民间剪纸艺术的沧海一栗，和那些几乎在现代文明里遗失的耀眼光芒与瑰丽想象。

2024年8月25日—9月24日，“窗户的生日—陕西省美术博物馆藏民间剪纸文献展”在陕西美术博物馆三楼展厅呈现。展览由陕美博自主策划主办、被文化和旅游部评选为“2024年全国美术馆藏精品展出季活动入选项目”。展览以民间剪纸考察和研究的视角，回顾“窗花”这一承载着乡土记忆的民间艺术精粹。

概念阐释：剪纸与窗花

剪纸，是一门服务于生活的艺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剪刀或刻刀在纸上剪刻出具有一定寓意及形式构成的镂空花纹，结合民间生活的种种实用场景，悬挂、粘贴于不同家居物件上，形成特定的氛围。其起源似乎可以追溯到古代的祭祀活动和节庆庆典。《史记》中记述的“桐叶封弟”，战国时期有用皮革、银箔镂花（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河南辉县固围村战国遗址），与剪纸同出一辙，它们的出现为剪纸的形成奠定了一定的基础。而中国最早的剪纸作品，是新疆吐鲁番火焰山附近出土的北朝时期（公元386-581年）五幅团花剪纸。距今有1600多年的历史。并于2004年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按照用途，剪纸大致可以分为岁时节令剪纸、人生礼仪剪纸、宗教巫咒剪纸、生活实用剪纸与艺术欣赏剪纸等类别。细分到具体使用场景上，则有窗花、喜花、礼品花、灯笼花、墙花、刺绣花样、扇花、功德花纸、挂笺等类别。时至今日，无论逢年过节还是婚丧嫁娶，我们都能在民间依稀看到剪纸的身影。在传统民间，使用最多，题材最富、受众最广的剪纸品类，首推窗花。即贴在窗户上用以装饰和审美的精巧的剪纸。营造节庆氛围的同时，表达了人们的情感诉求和审美取向甚至价值观。民间将此称作“给窗户过生日”，这也是此次展览题目的来源。

此次展览便是以关中窗花为核心内容展开的田野考察现场文献和背后深层次文化内涵和未来发展追问。

程征先生和两只皮箱

2022年冬，著名艺术理论家、西安美院博导、田野艺术田野工作者程征先生将珍藏多年的两大皮箱剪纸以及相关研究资料捐赠给陕西省美术博物馆。策展团队从这批宝贵的剪纸资料中探寻程征先生的学术研究的痕迹和成果，并通过详尽展示这些陕西及周边地区传统窗花剪纸精品及文献研究资料，辅以现场考察采访的影音呈现，以独特的展陈设计与陈列方式，多视角、多维度地呈现以传统窗花剪纸为主题的文献展，来领略老一辈民间艺术工作者的治学态度和奉献精神。

在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程征先生从北京《美术》杂志返回西安，任职于咸阳地区艺术馆，帮助地区所辖的13个县市开展群众美术组织与辅导工作。
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关中各个乡村的民间剪纸艺人家中，与他们交谈并了解他们的创作状况。并以相机记录下他们的身影和剪纸作品。这些剪纸作品通常被夹在一些报刊、书本、笔记本等处。他先后整理搜集了三千多件窗花剪纸。深耕人类文化学的王宁宇教授更是将这个时期称作“剪纸艺术的文艺复兴”，故程征先生所藏基本为精品佳作，虽然他说这仅仅是沧海一栗。后来，程征先生将它们制作成幻灯片保存并用于美院的课堂教学工作。

2001年，程征先生担任由中宣部、国家出版总署主持的国家重点编辑出版工程《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剪纸》主编，2002年由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可以说是他多年剪纸田野工作后的总结性梳理，也是同时代民间艺术工作者数十年辛勤劳动的一次见证。围绕编辑工作，程征与大量学者艺人书信往复，朴素的情谊与对艺术的真诚让人动容。著作于2003年获“第二届全国优秀艺术图书奖”一等奖和“第六届国家图书奖”荣誉奖，正是对程征等一批民间艺术研究者多年工作的肯定与鼓励。而这些大量的信件也被完成的保存在这两只皮箱里。此次展览上得以呈现。

剪纸装饰的纸糊盒子

用来保存收藏剪纸的旧报纸 | 杜军护 藏

程征在山西考察时拍摄剪纸艺人王继儒作品的底片

文献的动人力量

无论是充满深情关照和学术探讨的手写信件，还是老照片中再现的剪纸艺人的朴素身影，以及那些或华美或拙巧的窗花作品，都充满动人的力量，将观者拉回农耕文明的朴素现场和温情记忆，折服于研究者和创作者的专业和才华，沉醉于民间美学的无限魅力。
此次展览展出剪纸、文献资料、照片胶片千余件，共分为三个板块，分别为“窗花的身世”、“剪纸研究文献”、“窗花艺术”。第一板块“窗花的身世”，展出的是程征先生用来存放考察民间艺术多年来积攒资料的两只皮箱，介绍程征先生捐赠剪纸作品情况以及展览由来，概括剪纸与窗花的基本概念、历史渊源与文化特征，梳理剪纸研究大事记，及窗户装置“母亲的美术馆”。第二板块“剪纸研究文献”，是程征先生在长期的剪纸研究过程中，前往各处考察记录，并与全国各地专家沟通往来，由此留下了珍贵的书信、文章手稿、照片底片等物品。第三板块“窗花艺术”，从三千余件民间剪纸作品资料中按照主题精选出“窗格戏台”“传说志怪”“众生芸芸”“万物生灵”“烟格之美”五个类别，以关中窗花为主，兼及陕北、甘肃、山西等地作品，以独特的视觉设计进行陈列展示。在该板块最后展示的《窗花记忆》纪录片，希冀以此片重拾被淡忘的窗棂之间的故事。

陕美博馆长王潇给予了展览极大支持，他也沉迷于这些灼灼其华的窗花作品以及专家学者和剪纸艺人的无私奉献，他说：“此次展览通过整理、研究和推广陕西及周边地区的窗花剪纸作品和文献资料，带领观众回顾这一承载着民族乡土记忆的民间艺术精粹，为观众呈现一场值得深入‘阅读’的剪纸艺术主题文献展。让更多的人认识窗花剪纸，了解它的历史渊源、艺术特色和文化价值，激发大家对于传统文化的兴趣与热爱，促进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在长达近一年时间里策划组数次深入陕西、山西的偏远乡村，寻访并拍摄了多位仍然保持传统剪法的老艺人和活跃的民间艺术工作者，其中多位老人是生平首次面对媒体，”策展人李腾子回忆说：“在她们古朴淳厚的方言里，我们逐渐明晰了窗花曾经如何使用、如何传承，又为何令她们始终不愿放弃。‘窗户的生日’不仅是为窗户办一场展览，更是是为优秀的传统文化做一场展览，也是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办一场展览。”

而展览的展陈设计，也是重要亮点。设计师刘君涛和他的团队以深挖作品背后文化内涵和故事，以当代视觉理念呈现出符合当下人们尤其年轻人喜欢的审美现场，吸引更多观众走入展场，愿意沉浸式深度“阅读”此展。

程征保存的田野考察的资料及凤翔剪纸艺人李拉翠生活照片

女性的民主艺术

值得一提的是，千年来的艺术论著很少涉及剪纸艺术，是被精英艺术研究者和创造者们长期有意无意忽略的存在。更值得一提的是，剪纸艺术是由庞大的中国乡村女性所创造。她们在繁琐的生活之余，有着对美天然的热烈的追求，在很长的农耕文明里，几乎每个女性都曾以剪纸的方式自由表达着她们的爱和价值取向。可以说，她们是剪纸艺术的主体创作者。

程征先生曾说：窗花艺术是农村女性的民主艺术，有按自己的理解和兴趣随意增删和再创造的自由性。这许多原因形成了窗花样子几经流转间发生演变的现象。

北方农村有一组反映农民劳动生活场景的窗花《女十忙》，取材于农村妇女纺织劳作的十个程序。《女十忙》中那些忙于纺纱织布的农村妇女，就是民间窗花的艺术创作主体。她们终年忙于育子、织布、洒扫、厨炊，但同样有对艺术不可遏止的本能需求。封建时代，“妇功”（民间称为“女工”或“女红”）成为女人的主课，是接受社会考评的重要内容。

试想，在某个清闲的午后或深夜，一个或几个民间女子卸下沉重的杂务，拿起剪刀和素纸，沉醉于她的精神世界。此时，她无限温柔、情感汹涌着剪刻出或可爱或悲情的人物或动物植物形象。这是她一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刻吧。而她们创造的美，长久惊艳着人间和时光。

是的，“窗户的生日”是对女性的颂歌。

烟格 窗花 

未来追问：“大海也要枯吗？”

在工业文明和数字时代席卷的今天，”窗花时代”终结了吗？剪纸艺术还有发展和未来吗？也许，这是大多数人的疑问：农耕文明逐渐逝去，时代还需要剪纸吗？

不可否认，在民间艺术史上，曾经称霸于乡村窗格的艺术，在近几十年来，随着农民生活方式的改变正趋于哀势。程征先生在数年前就曾焦急追问：传统剪纸艺术的大海也要枯吗？生活在民间剪纸水位急剧枯退的当代美术工作者们，应当在机会尚未完全失去的时候为他做些什么？或者怎样去做，才算尽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职责。不至于遗恨后世呢？

面对前辈学者的忧虑，更年轻的一代给出了部分答案。特邀策展人高非说：这场我们花费很长时间和心力的展览，就是对程征先生的回答。我们为剪纸艺术在尽份绵薄之力，让更多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了解它关注它并走进它。我们试图通过展览向老一辈民间艺术研究者们做出回应与致敬。民间艺术是大海，弱水三千取之一瓢，每一位参与者想必都有个人的理解，而这也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息息相关。今天回看，程老师的发问依然颇具分量。关于民间剪纸，我们今天展示出来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些资料与文献，是那一代学人扎扎实实田野考察的见证，包含着一群同样痴于此道的艺术工作者们的情谊。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兴趣、或许是任务，而最终指向的，是那个年代所有学者、艺术家心中的“答案”与“真经”。希望展览像一粒种子，后人能与前人一样，被看不见的力量吸引着，涌入民间艺术广袤的田野中。只有这样，大海才不会枯……

时代的巨变不可改变，虽然剪纸艺术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但它不仅是该躺入博物馆里的古董，它仍然被更年轻的创作者融入更新的创作里。时常，它也被当代视觉传达以崭新的元素嵌入到时装设计、平面设计、工业设计等更各个领域。甚至，国外的学者也前来了解中国的剪纸艺术，研究如何将其和现代文明的结合。

剪纸艺术的大海没有枯竭，它的发展和未来需要更多人以不同的方式使用和创造。

专家学者们探讨剪纸艺术的现状和发展

结束语：此次展览以跟随民间研究者的视角，回顾曾经的“窗花时代”，体会老一辈学者的剪纸研究历程。对窗花艺术的研究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精神层面的探索，也是从国家战略资源的高度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角度推动创新和发展优秀的传统文化。

同时也是陕西美术博物馆主办的一场关于剪纸艺术的文献呈现和未来追问，是对民艺研究者和创作者的真诚致敬，值得被观者“深度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