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覃于我亦师亦友,是我最敬重的人。他比我大一轮,都属马,其实我应该称呼年过七旬的他为覃老更合适,但我一直沿用过去的称呼,叫他老覃,以纪念我们共同走过的青春。
初识老覃,是30余年前参加市里的一个培训班,远赴云南边陲。返程时因机票不足,部分人需乘坐长途汽车,那时候云南边陲的交通丝毫不亚于蜀道之难。老覃作为带队的领导,放弃了飞机,和我们十几个年轻小伙一起自诩“18罗汉”,两天两夜,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同甘共苦、一路欢歌。就是这趟旅程,让我对老覃心生敬意,这哥们够意思!
云南“18罗汉”
老覃是个高人。身高目测接近1米9,很瘦,身上几乎难见脂肪和肌肉,两条腿比现在AI创作的美女的大长腿还长,这样的身材在南方可谓鹤立鸡群。我和老覃有差不多30公分的高差,以至我和他近距离对话时必须仰视他,这使我时时感到一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但是在仰视中看见老覃那双深陷眼窝的眼睛中温润的光,压迫感就会慢慢消散。20余年前我有幸成为老覃的副手跟他搭班子时,报到那天跟他开了个玩笑,说咱俩这身材,一个瘦高、一个矮胖,很适合去讲相声!老覃闻之莞尔一笑,不知道他认可与否。
大师风范
老覃是个才华横溢的人。他喜欢书法,几十年如一日,都在墨海沉迷。常常得见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或家里,铺纸研墨、凝神沉思,继而运气提腕、笔走龙蛇。时光在他的脸上镌刻着皱纹,他则在纸上镌刻着时光。他很早就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字愈见老辣,曾任中国书协顾问的谢云老先生赞其“血浓骨老、筋藏肉莹”。今年初,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中国高等美术院校教学范本.覃炳庚书法作品精选》。老覃还走出国门,曾在美国多所大学展演中国书法,作品曾在联合国总部展览,以文化交流形式流传多国,成为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书法家。
老覃作品
老覃熟读诗书,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学养。辞章典故、史海微澜均烂熟于胸。言谈中旁征博引、珠玉其间,令人迷醉。尝于旅途之中,一边开车一边向我谈述苏东坡与章惇的恩怨、徐悲鸿与张道藩的情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未经意间几百公里去矣。
老覃是上世纪90年代初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深圳的,负责一所学校的筹办与建设。在当年百业待兴的深圳,学校从无到有、千头万绪,诚可谓筚路蓝缕、艰难异常,老覃尚能举重若轻、信手拈来,可见老覃经世致用之才亦甚是了得。
老覃是个安静的人。讲话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哪怕是遇着让他非常恼火的事情,说话时依然不疾不徐、字斟句酌。唯一一次见老覃拍案而起,是在疫情期间,我俩驾车在某小村路口被几个吊而郎当的红袖章拦下,要求提供当天核酸检测记录方可通过。等我们转头回去检测完再到这个路口,却又被红袖章指称我们的检测记录是假的。我一时火大与他们争执起来,正在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之际,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原来一贯温文尔雅的老覃居然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却依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凭什么说是假的?我看你这个检查站才是假的!”我一看这架势,反倒担心他激动过度,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不去了。回到车上,两人竟然不约而同放声大笑。原来都憋坏了,天天核酸、到处封闭,哪都去不了,人影也难见一个。郁闷憋屈已久,终于有个人吵一架也顿觉畅快淋漓!遂一路欢声笑语而还。
老覃初来深圳的时候,正是极其狂热和浮躁的年代,全深圳的人差不多都两眼放光、野心勃勃,急欲创业兴家发财致富。老覃则一头扎进书斋,除了劳心勠力推进新办学校的建设,这个城市的躁动与繁华似乎与他无关。他的周围一茬茬年轻人来了又去,不是升官就是发财,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老覃却差不多有20年时间岗位和级别都没有变动,但老覃仍然安之若素,工作之余沉浸在书香墨海乐在其中。我曾好奇询之,老覃答曰别看位高权重很风光,实际上名利牵绊身心两缚,我还是享受在学校这份清静与自由。我想老覃的内心一定非常丰盈和宁静,才能在喧嚣处沉潜、在诱惑中安然。这令我觉得老覃颇具古名士之风,俨然大隐隐于市!
老覃作品
老覃是个温润的人,一如他的眼中时常闪烁的温润的光。他个性喜静,但朋友很多,上至达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往来不乏鸿儒、相交岂止老农。跟他接触,无不为他坦诚温厚的人格、谦逊有礼的言止、博闻睿智的才学所倾倒。很多同侪或者后生,都曾得益于他的扶掖与教诲而前程锦绣或绝处逢生,因而对他感佩不已尊敬有加。老覃曾从老同事处得知早年在学校工作过的一个打字员,家庭罹遭不幸、生活艰难。立即动用自己的人脉,积极为其奔走协调,争取落实政策,使其摆脱了屋漏更逢夜雨的困境。我在20余年前奉派与老覃搭班子不久,老覃主动提出将业务分成两大版块,两人各管一摊,还让我先挑。这让我这个副职在分管的一亩三分地里,享受了事实上的一把手待遇。我想这既是对我的信任,也体现了他的博大胸襟与处世智慧。后来我离开他独闯江湖,很快遭遇职业生涯最严重的危机。濒于沉沦苦海之际,老覃为了帮我脱困,又殚精竭虑多方筹谋,终于使我重新上岸脚踏实地。
某一年的初春,老覃在海南旅居期间,我去借住揩油大半个月,一老一小像模像样过日子,却也恬淡自得乐不思蜀。在偶然得知我适逢生日时,老先生居然一早5点出门买菜置肉、订制蛋糕。还在客厅地板上铺开大纸,席地泼墨挥毫巨幅大作,作为寿礼。其时我尚在梦中,醒来得以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文化含量最高、最令人难忘的生日!
退休后老覃时常云游四方,每到一处,必对当地风土人情、历史沿革和文化源流作一番深入探察,发表的游记图文并茂、史料翔实、考据严谨。我退休后亦步亦趋东施效颦,但我写的游记多一抒胸臆浮光掠影,在文史考据方面则避重就轻浅尝辙止。老覃每每会给我的文章细细点评、赞许抬爱,并且经常转发推介,实在令我汗颜。
隔一阵子,老覃会邀老田和我坐在一起喝喝茶,或小酌一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老覃会时常扼腕叹息“遍插茱萸少一人”,怀念最早退群仙去的老楚。我则常常感慨一个班子的人,退休后还能长年相交成为知己者,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这首先得归功于老大德洁行高,具有崇高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就是这样的聚会,老覃也会提前订房、提前到达等候、提前把账结清,细微之处让人如遇春风如沐冬阳。
老覃是个豁达坚强的人。几年前一场夺命大病,动手术逾10个小时,伤口又逾两月不能愈合。个中非人折磨、向死而生,实不足为外人道。老覃很坚强,熬了过来。康复之后依然云淡风轻、翩然远游,连医生也不得不叹为奇迹!更令人钦佩的是,老覃常常独自自驾远行几千公里,跨越万水千山,一路寻幽探秘、一路以书交友,乐此不疲。老婆有时飞到途中与他共度周末,朋友偶尔也会相邀同行一段。亲友团撤退了,老覃又继续孤身上路,奔向诗与远方。
千年瑶寨百丈梯
我曾有幸与老覃结伴同行若干旅程,常常感叹我的体力和精力,怎么远远不如眼前这个比我大一轮、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回来的老头。在泸沽湖畔,老覃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嘴唇发紫,说这是严重高反症状,赶紧撤吧。在海南尖峰岭,山峰耸峙、崖梯盘旋,脚有痛疾的我心有畏惧踟蹰不前。老覃则一鼓作气勇攀高峰,还在山顶拍摄视频,炫耀他在险峰之上欣赏到的无限风光。又气又恼的我只能在山下拿山鸡撒气,炖了来吃。在千年瑶寨,老覃甩开他的大长腿,一步三级,转眼就征服了百丈石阶,站在寨子山顶向我招手。还在寨子里的草编心形摆设前伸出半个身子摆造型,说要拍个照发给老婆表达爱意。这哪里像个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老人,这是一个纯真的赤子、一个有着灵动有趣灵魂的赤子!
童心末泯的赤子
老覃常言自己是“生命放逐旅途之中,灵魂寄存山水之间〞。开着他珍爱的小白车,仿佛李白“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在寸草之间细嗅暗香、于云河之巅闲庭信步,种种壮举,令人叹为观止!其参透生死、豁达乐观,又坚如磐石、柔似弱水,实非常人之所能。
秋风渐起,秋色初现,又是一年好时节。老覃,我们再出发吧!
作者:凌冲 深圳市社会组织管理局原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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