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如琢
我是中国画家,我讲的话题是老话题,这个话题可能在座的很多朋友都有很深刻的见解。我站在一个画家的立场,谈谈中国画的历史、现状和未来发展。
在谈问题以前,我先谈谈我自己的一些感受。我在纽约的时候,看到 《纽约时报》有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是《从开封到纽约》,开封就是800 多年前北宋的首都汴梁,这个文章讲,800多年前的汴梁是当时地球上唯一人口过百万的城市,其GDP占当时全世界的85%以上。
前几年,我们故宫博物院举行太和大会,这个大会有着悠久历史。会上提到,全世界有24个相当有历史的文明古国。回想起地球上的这些文明古国,到今天,还真正能够在地球上有影响的、最大的,也就是我们中国、我们中华民族了。
我为什么讲这个?讲艺术为什么又讲到这段历史?因为中华民族走到今天,从宏观上看历史,我们这200年来变化很大。尤其是从1840年鸦片战争发展到今天,这100多年来,中华民族经历了西方列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全方位的侵略,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我们不但在政治、经济上受到冲击,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讲,我们中国画受到的冲击更加严重。大家
回想,刚才讲到我们的历史,中国的历史有人说是三千年,有人说是五千年,三千年也好,五千年也好,在这几千年的历史中,我们中华民族在全人类、在全世界都是最强大的,尤其在文化上。可是这100多年以来,我们变化很大,作为艺术家来讲,尤其对中国书画艺术的发展,我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更多。
下面,我想从三个方面来谈谈中国的艺术。艺术不只是中国书画,还包括油画以及当代艺术。
我先简单谈谈油画。
2016年,我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和莫斯科搞了两个大展,各举行了三个星期。在开展之前,我的助理到了俄罗斯,当时驻俄罗斯大使李辉负责牵线联系展览的事宜。最初,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的米院长谢绝了我的展览。他说,第一,你们中国画家的展览基本上是在莫斯科大使馆的文化厅,因为你们画太小,我们博物馆太大,没法给你们展览。第二,我们这个展厅的展位太贵,一天要50万新卢布,相当于人民币50万元。你们考虑是否来展。
当时,我这个助理是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的,他修养不错,回答得很精彩。他说,我们中国艺术发展到今天,油画艺术受你们苏联影响了很多年,但你们对我们中华民族的艺术有很多误区。
大家都知道,50年前乃至70年前的中国对于俄罗斯的艺术是很崇拜的,对俄罗斯的画家也是如此,例如列宾、苏里科夫、谢洛夫、列维坦等画家。在那时的中国,中国画处的历史地位反而是很可怜的。甚至初始,中央美院有人公开提出来不要再画中国画了,把中国画系解散吧,中国画太陈旧了。当然这种观点后来受到了批判。
话说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的院长最初对我到俄罗斯开展览采取了蔑视的态度,我们这位助理讲:我们这位画家正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进行大展。
米院长听了以后,说我们俄罗斯的艺术家在冬宫和莫斯科的博物馆不可能进行展览,你们中国怎么能允许当代活着的画家在故宫开展览?当时谈到这个程度以后,我就告诉我的助理,我说你可以跟他讲,我们欢迎他到北京来看看我们故宫的大展。其他的见面再谈,关于展览见面再交涉。我们给他定了头等舱的机票,住在北京饭店的贵宾厅,离故宫很近。
他来了以后,到故宫博物院的午门大展去看了。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那儿等着我,表示参观展览很激动。后来他说,没有想到你们活着的艺术家能够在故宫午门举办这么规模的大展。看了以后,他很感慨,也讲了很多赞美的话。
第二天晚上,我请他到我家晚宴。他到我家以后,我给他拿了一部分我的画和我的收藏给他看。他说,到了故宫看完展览以后,我们有个新的决定,这次你到俄罗斯开展览,一个是圣彼得堡,一个是莫斯科,在两个博物馆展览,完全免费,原来说是50万新卢布,现在一分钱都不要,欢迎你来开展览。
所以我在俄罗斯的展览很顺利,有很多画家朋友都去了。我们也参观了冬宫和莫斯科,看了很多俄罗斯博物馆的收藏。
我这次在俄罗斯的展览,让我回想起20世纪50年代,中国画在中国的美术界是颇受歧视的。那个时候,美术学院的学生毕业以后,油画系的同学都是很受尊重的,而中国画则不然。那时候,美术界对中国书画的认识有一种偏见,就是中国画不能画大画。对此,当时的浙江美院院长潘天寿先生公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在地球上,在艺术界有两座大山,一个是西方的油画,一个是东方的中国画,这两座大山各有千秋。应该拉开距离,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是潘老提出来的。
152 可是,我们回忆下,从鸦片战争以后,我们中国画的发展这100多年以来是很坎坷的,尤其是对油画的认识如何定位,这个问题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搞清楚。
我们在俄罗斯开完展览以后,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举行了一次活动,很多朋友都在活动上发了言。当时我就讲,这次俄罗斯展览,令我回想起我们中国画的发展,回忆起油画代表的人物,像徐悲鸿、刘海粟、吴冠中等油画家。如何给中国油画定位,我们还一直没有对我们年轻一代艺术家和学生们讲清楚。
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展览时,我和米院长进行过交流,我就问他,你们俄罗斯的艺术从哪里来?他说,我们俄罗斯的油画是从西欧来的,那你们怎么给自己的油画艺术定位?他说,我们俄罗斯的油画和西欧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欧洲艺术品市场上,列宾、苏里科夫的画是很少有人买的,价格很低。我接着说,我们中国从1949年到现在已经学了你们70年了,你
们给中国油画做一个定位。米院长笑了笑就说,你们中国的油画不像是油画,列宾画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时,他画很多素描稿,然后再进行油画创作。你们现在的油画界基本上是画照片。你们这油画根本就不对,你们这油画是不行的。
前两届的全国美协主席靳尚谊先生也讲过这个问题,他表示,我们画了那么多年油画,才意识到中国油画的艺术水准和西方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画油画。
我不是否定油画。中国需要油画,中国油画也发展了100多年。但是如何给油画定位,这是一个课题。如果不解决这个课题,有些事情难以理顺。比如说,1949年考美术学院需要考素描,中国画系也一定要考素描。现在70年过去了,现在的学生还要考素描,还要考色彩。可是大家回忆一下,我们公认的一些中国画的艺术大师,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代表人物,也是近100年来有代表性的画家,一直到后来齐白石、徐悲鸿、潘天寿、傅抱石、李可染、李苦禅、张大千等等这些大家,他们的艺术水平在解放后都有了一定发展。但是他们主要成就是在民国时期。1949年到现在,我们培养了至少有上千万毕业生,可是在国画界我们还没有培养出能够代表中华民族水平的艺术家。这令人深思。
20世纪,大家公认的、比较有成就的画家就是黄胄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大家公认画得最好的就是周思聪先生。20世纪70年代初,我问了周先生一个问题:您认为中国画发展到今天,存在什么问题?在你们中央美院,大家公认您是艺术程度最高的,您和黄胄比一下,您感觉如何定位?他说我不如黄胄,我的艺术成就、我对中国画的理解和创作上不如黄胄的。他谈得很诚恳。他说,在中央美院,我们的美术教育、中国传统画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传统边缘化,中国太强调素描。因为当时在中央美院,油画也好,国画也好,要是不画素描那是不行的。所以很多朋友也提出来,要把素描取消。可是到现在,要考中央美院及其附中的话,还是和70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我提出来一个观点:现在中央美院培养的中国画系的学生基本上是转基因的,所谓中西合璧实际上就是转基因。你看,现在哪个艺术大家能够和已故的大师相提并论?没有。所以我认为,这就是中国画的现状。这种转基因的教育何时改变,如何给中国画定位?这是个现实问题,但好像很少有人思考这个问题。
我在故宫开展览时,时任文化部部长陪着我看展览,我跟他谈了这个问题。他说,你今天谈得很重要,过一段,我到你家去继续谈谈美术学院的教育、教学改革问题。但此事未果。这个问题是很普遍的问题,现在美术界的负责人都是在这个老体制下培养出来的,没有人明确地提出来中国画的改革问题。
我跟一些朋友讲,中国艺术品市场挽救了中国艺术,为什么呢?在中国艺术品市场上,已故艺术大师的作品创造了很高的艺术市场。可是,现在那些得金奖银奖的美院学生作品,在艺术品市场上没有市场,几乎没有人收藏。这是两个标准、两个市场。
所以,中国画发展到今天,如何定位,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在美术界应该引起重视和讨论。
下面,我谈谈当代艺术。从艺术品市场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当代艺术还是很强劲的,虽然有很多抄袭的现象。西方的行为艺术、观念艺术、装置艺术、后现代艺术等,在年轻一代的艺术家群体里影响非常大。现在,客观来看,从事西方现代艺术的学生与从事中国书画艺术的学生比较起来,还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大家可以去思考,中国画的现状怎么改变?
在当前中国,油画和当代艺术还是占了主流。而中国的油画艺术和西方比较如何定位,这个问题,现在很多人,尤其不是这个行业的人都不很清楚。现在也很少有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年轻人从美术学院毕业以后何去何从?有的画家讲,美术学院每年考试存的素描有几十万张,有的素描画得非常好,但是这些素描要是考的是国画系,毕业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艺术创作和未来,这是非常严肃的课题。进一步说,现在中国的国画、油画和当代艺术这三个门类如何发展,这个课题在美术界应该引起认真严肃的讨论。
在座的有些画家也经常谈到这些问题,但是如何解决,未来如何发展?希望大家就这个重要而严肃的课题提一些自己的观点,我们共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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