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0日早上,我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邹建平老大哥发出的一条消息,告之大家马建成在塞尔维亚旅行时,因突发心脏病而不幸离世。噩耗传来,犹如晴天霹雳,顿时令群中沸腾,也让我惊愕不已。因为我年前回长沙时还见到了马建成,并跟他一起聊过如何建构湖南当代美术史的诸多问题,不曾想,这一别竟成永诀,我再也不能跟马建成畅谈人生、交流艺术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不禁悲从中来,想起了前苏联杰出的女诗人阿赫马托娃写的诗:“没有人可以伴哭,没有人可以一起回忆。”我为痛失一位人生道路上的兄长、一位艺术交流中的知音,而倍感孤独。
我最早知道马建成,还是在我学画的时候。那是20世纪80年代,禁锢已久的神州大地,正迎来一场思想解放运动。淋浴着这股改革开放的春风,马建成和一些湖南的艺术青年,共同组织了一个颇为前卫的艺术群体——0艺术集团,并在1985年底举办了一场耳目一新的展览,由此将湖南的新艺术探索,导入“85美术新潮”的时代洪流之中,推动了湖南的现代艺术运动。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马建成,并开始逐渐了解现代艺术。因此,在我的人生和艺术道路上,马建成曾经影响过我。也因此,我一直对他尊重有加。
20世纪90年代以后,我离开湖南到了北京发展,虽然身在异乡,但心寄故乡,始终关注着湖南的艺术生态。我知道,90年代以后,受下海潮的影响,不少湘籍艺术家都离开湖南到了南方发展。但是,马建成却不为所动,始终坚守于本土,为湖南的美术繁荣和发展,默默地耕耘,做了许多基础性建设工作。期间,我也看过马建成创作的不少绘画作品,大都以佛陀为题材,带有强烈的超现实主义意味。据说,马建成的别号“驼驼”,便是由此而来,取了佛陀的谐音。从大家对马建成的称呼来看,也可以窥见他的性格:温良恭让,敦厚淳朴,具有某种与世无争的佛性。
应该说,在新潮美术家群体中,马建成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另类。因为新潮美术以“破”字当头,强调的是颠覆性与革命色彩,而马建成则温柔敦厚、柔情侠骨。至于他的绘画作品,更是迥异于新潮美术的破坏因素与激进方式,而与“文化寻根”的主题相关联。这使得马建成常被当代艺术界所忽略。然而,他却初心不改,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和美学风格。这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柳宗元的诗《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以说,正是因为马建成的独立于世,构成一道别开生面的风景线,丰富和充盈了当代艺术的多元格局。
我跟马建成开始交往,得益于李路明、邹建平和段江华等诸兄的引荐。大概是2006年左右,马建成参与了长沙西街创意园的设计与打造,这期间,他邀请我在西街的锐得画廊策划了一个名为“出湖与入湘”当代艺术展。那个展览将在外地的湘籍当代艺术家,与湖南本土的当代艺术家结合在一起,开启了一段“出湖与入湘”的历史。后来,不少湖南的当代艺术家移师北上,到北京建立工作室,就是得益于那个展览的穿针引线。追溯起来,这个“出湖与入湘”的展览名称,还是我和马建成共同商定的。因此,马建成对湖南当代艺术家集体“出湖”,有促成之功。
不过,虽然马建成促成了不少湖南当代艺术家到北京发展,但他自己却岿然不动,而是继续留在湖南从事美术组织与艺术策划工作。从这一点也能够反映出马建成的性格,安然自若,却又急公好义,成人之美。由此,我联想到他的绘画作品,那种深沉的风格,超逸的画面,其所具有的文化寻根意识与精神回归意象。或许,这也正是马建成后来自筹资金、全力以赴地组织和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之浩大工程的初衷吧。我总觉得,在今天的湖南美术界,唯有马建成具有这样的思想动机,当然,也只有他能够把这件事情做稳、做好。
大概是2012年左右,其时正担任湖南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的马建成,得知湖南省文联有意将原是民间组织的湖南油画学会,正式纳入到文联系统。有感于湖南油画界的人才流失现象严重,他亲自北上,到北京来游说段江华、坎勒、党朝阳等人,希望他们能够回湘,共同筹建湖南油画学会。这也就促成了湖南当代艺术家集体回乡的风潮,从而进一步将“出湖与入湘”的主题,进行了现实版的演绎。
毫无疑问,湖南省油画学会的成立,实际的操盘手是马建成。但是,他礼贤下士,推段江华为主席,自己则甘当人后,以秘书长身份任劳任怨,为学会的建设和发展兢兢业业地做了许多工作。所以,湖南油画学会的发展,马建成功不可没,这一笔应该重重地记上。
这些年来,马建成身兼数职,不仅担任湖南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而且还同时担任了湖南省油画学会副主席和秘书长、湖南省设计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和秘书长等诸多要职,可谓横跨美术、设计和史学等多个领域。在当今湖南文艺界,像马建成这样身份多元、可以自由穿梭于不同创作领域的跨界人物,恐怕绝无仅有。由于马建成出生于湖南省文联大院,自小伴着湖南文艺的发展历史长大,对湖南文艺界的老老少少也都颇为熟悉,所以,由他出面来组织和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成了不二人选。而马建成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特殊身份,故而,出于历史的责任和文化的担当,他义不容辞地肩负起了这项浩大且繁琐的工程。
正是在马建成编撰《口述湖南美术史》的过程中,我跟他的交往日益加深。因为进入新世纪以后,我已经从艺术创作转入艺术批评,间或也做一些美术史的研究工作。故而,通过文本的联系,我与马建成开始了更加深入的交往,由此也更深地了解了他这个人。可以说,马建成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虽然外表温和,但内心似火,有着强烈的人文热情。这是他乐此不疲地推进《口述湖南美术史》工作的前提,也是他持续不断地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的精神动力。如果说学术是公器,那么马建成就是将自己化为公器的方正之士。他废寝忘食所做的这些发现和挖掘工作,正是为了繁荣一个地方的艺术生态,丰富一个地方的人文历史。
2022年,湖南师范大学将原来的湖南省艺校房产收购,其中一部分给了美术学院,李少波院长很想用其打造一个学院美术馆,而在考虑馆长人选时,首当其冲便想到了马建成。起初,马建成也颇为所动,曾邀请李少波和我到他工作室畅聊,一起规划美术馆和“口述湖南美术史”文献馆的未来设想,但后来终因身体状况不佳,只得放弃作罢。为此,马建成还不无遗憾地跟我说过:“看来是真要退休了,以后只能以养生为主……”
不想,马建成的养生计划,并未获得成功。2024年4月,他带着减压放松的心情去塞尔维亚旅游,却因突发心脏病而不幸客死他乡,酿成了我们无法接受的悲剧。据其家属透露,马建成驾鹤西去的时间,为2024年4月29日凌晨02时13分(北京时间)。这个时间被定格成一个悲痛的感叹号,也中断了我们与马建成的情感联系。他的仙逝,无疑是湖南美术界的重大损失,更是我们这些执友的心理伤痕。想着再也不能和马建成一起感怀人生、一起畅聊艺术了,我不禁潸然泪下。正所谓“昨日春暖今日秋,知己独难求”。好在,马建成留下了一摞厚厚的《口述湖南美术史》。这些凝聚着他无数心血的思想成果,已经化成了湖南美术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当我们以及再后来的年轻人有机会阅读这些文献资料时,一定会想起马建成,想起湖南美术界曾经出过这么一位公而忘私、成仁取义的历史人物。
2024年5月11日凌晨泣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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