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陈世英：艺术创造是一个不断破我执的过程

​在2024年威尼斯双年展期间，著名华人艺术家陈世英（Wallace Chan）个展《超越》在慈悲圣母教堂（Santa Maria della Pietà）开幕，这是陈世英继《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和《图腾》后的第三次威尼斯个展。

陈世英与James Putnam于展览《超越》展览现场，Santa Maria della Pietà，威尼斯，2024©Federico Sutera

陈世英的艺术之路始于1973年，他从中国传统雕刻出发，不断吸收东西方艺术的精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创作不受材料和形式的限制，从珠宝设计到大型雕塑，都展现了他对物质内在特质的深刻理解和对创作自由的追求。

陈世英特别钟爱钛金属，这种被称为“太空金属”的材料，因其轻盈、坚固和与人体的高度亲和性，成为他表达艺术理念的理想媒介。

此次展览便是他大型钛金属雕塑的又一次集中呈现。展览主题《超越》旨在通过冥想状态探索超越物质和时空限制的可能性，反映了陈世英对时间、空间和物质之间关系的深入思考。展览中的雕塑作品，在慈悲圣母教堂这个特定场域，从教堂天花板上悬挂而下，从正面看似是普通人的面孔，而从反面看则呈现出宛如佛像般的面容，象征着人的一体两面，以及从中国佛教到天主教的跨文化对话。

展览还通过布莱恩·伊诺（Brian Eno）的声景，更深化了从矛盾到和平的精神状态转变的主题。

陈世英个展《超越》展览现场，Santa Maria della Pietà，威尼斯，2024©Federico Sutera

英国著名策展人詹姆斯·普特南（James Putnam）谈及陈世英创作时表示，陈世英的雕塑作品融合了惊悚的骷髅形态与平静的面孔，以及与郁金香作为重生象征相联系的“花形”脸孔，创造出一种阴阳并置的深刻意象。艺术家运用扭曲变形的艺术手法，探索了金属的流动性和物质性，同时表达了生命的短暂和美丽。钛金属的使用不仅展现了其坚固和轻盈的特性，也传达了一种空灵上升的感觉，体现了物质与精神之间的阈限状态。

在谈到雕塑创作时，陈世英强调了变化的重要性，他认为创作是一个不断追求变化的过程。他的作品不仅仅是对形式的探索，更是对生命、时间和宇宙的深刻反思。陈世英的艺术实践，不仅在珠宝设计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也在当代雕塑装置上展现了其跨文化和跨媒介的深厚功力。

陈世英个展《超越》展览现场，Santa Maria della Pietà，威尼斯，2024©Federico Sutera

展望未来，陈世英计划继续他的艺术探索，不断挑战自我，打破界限，创作出更多超越文化和时代的艺术作品。2024年7月份，他即将在上海博物馆东馆举行的个展《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将是他艺术生涯的一次全面回顾，也是他创作旅程中的一个新的起点。

对谈

雅昌艺术网：首先请您谈谈此次展览的举办，是您第三次在威尼斯举办钛金属雕塑展览，为什么一直选择威尼斯作为雕塑作品展示的地方？

陈世英：威尼斯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小时候，香港有一家茶餐厅叫“威尼斯餐厅”，那时候我不知道威尼斯是怎样的，对于一个穷孩子来说，茶餐厅的奶茶、新鲜出炉的面包，都是人间极品。我对威尼斯的幻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可以说是还未知道威尼斯，却已经爱上了威尼斯。

至于我第一次去到威尼斯是去看艺术双年展，已经是20多年将近30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我做雕刻、做雕塑，对于当代艺术很好奇又很陌生，威尼斯成为了我朝圣的地方，双年展每两年举行一次，我就每两年去朝圣一次。反正我是一定要去，不然会觉得人生好像错过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可一不可再的。

雅昌艺术网：从首次的《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到《图腾》再到这次的《超越》，三次展览之间是否有联系？

陈世英：自《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到《图腾》，再到《超越》，这三个展览在我艺术生涯中形成了一个连贯的三部曲，是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2021年立志要在威尼斯展出，只因这是我几十年来一个若远还近的梦想。但每一次的展览，都是下一次展览的基础，正如每一件作品，都是下一件作品的基础。

这三部曲展览代表了我对时间、空间和物质的不断探索和思考。《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顾名思意，以钛金属和铁之间的关系，探讨了物质与时空之间的对话。《图腾》则将观者的身体代入雕塑中，成为物质的一部份，探讨人类对自然的崇拜与理解。《超越》则是对前两个展览的延伸，试图超越物质与形式的局限，反思艺术的更高境界。

这些展览也反映了我个人艺术思考的变化，比方说人类与自然、灵性与物质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打破我半个世纪以来对雕刻、雕塑早已根深蒂固的一些想法。艺术创作是一个持续不断的破我执的过程。《超越》展览中的作品更加注重灵性与意识的表达，希望观众能够在作品中找到一个超越物质世界的经历。

陈世英个展《图腾》展览现场，Fondaco Marcello，威尼斯，2022

雅昌艺术网：能否谈谈展览主题《超越》，您想借助展览传达的是什么？或者希望观众在观看这次展览时从中获得哪些信息？

陈世英：三次展览的命名都是策展人James Putnam的想法：这次的雕塑装置在小教堂内，旨在呈现一种冥想状态，使心灵能够超越空间和时间的界限。广而言之，它代表了将冲突转化为成长和启蒙的概念。根据佛教信仰，超越状态的实现，等同物质存在限制的克服，这状态通过祈愿或冥想达致。

James Putnam知道我曾经出家修行，而冥想的习惯使我达到一种平静的状态，也激发出创作。但我没有任何宗教，所有宗教对我而言都是哲学，都以大爱为根本，与艺术一样，是精神追求。创作是从有形超越无形的精神领域，与许多宗教信仰中超越时空、达致永恒的慨念一致。这次展览的小教堂内的尽头是一个祭坛，你会看见祭坛上放置了两座小型雕塑，是互相了身体的佛陀与基督，这就是我能够具像化地表达的所谓超越。

雅昌艺术网：此次展览在“维瓦尔第教堂”进行展示，了解到这次创作也是针对教堂空间进行的，为什么选择教堂空间作为展场？在作品的展示上面会有怎样的亮点？

陈世英：展览空间本身往往都是灵感来源。当我和James看见这个窄长、谦虚的小教堂，我们都有反朴归真的想法，于是便将当代的太空金属悬挂于在都是历史的小教堂内，在天主教的背景下以佛学为媒介参悟精神超越的本质。

雅昌艺术网：在具体的创作上面，现有的作品图可以看到，这次的创作主要以“人像”为主，其中的一些造型很象“外星人”，比如“Transcendence I”。观看作品的正反两面，正面造型是普通人的面孔，反面观看则像是佛像面孔，很像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这方面您的思考是什么？

陈世英：我在宝石雕刻、珠宝都会有人脸，不过大型雕塑人像，就更具一种纪念碑似的诗意，更有震撼力。我的人脸通常看不出是男是女，可以说是雌雄同体，不年轻也不年老，眼长长的、耳朵长长的，这些都是因为我年轻时候雕刻许多佛像，平静、祥和、壮严、神圣成为了我心中理想的形象，不受性别、年纪、种族等等的限制。

所有作品都是将观经验、记忆、思想和情感化作一个客观经验。

Wallace Chan, Transcendence I, 2023, Titanium, 808 x 508 x 1500mm

雅昌艺术网：您早期创作使用的是混凝土、铜和不锈钢等材料，2007年，开始将钛金属融入珠宝艺术创作之中，您是如何发现“钛金属”这一材料的？您经过8年研发才开始应用这一材料，“钛金属”材料与其他传统珠宝材料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陈世英：熟悉我和我创作的人都知道，我对钛金属有很特殊的情感。我对钛金属的认知来自一篇关于心脏起博器的文章，我发现原来世界上有一种金属这么亲和人体，甚至能够与骨融合，非常轻，却又极度的强。经过八年的研究，在2007年，我第一次在巴塞尔展出用钛金属做的蝴蝶，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对钛金属没有什么认识。而今天的大型钛金属雕塑对我来说是一个与钛金属在沟通上的突破，我也希望再一次、从新的角度，呈现钛金属在艺术上的可塑性。

雅昌艺术网：近年来您更将钛金属应用于大型雕塑作品创作，作品高达11米，用“钛金属”材料创作雕塑作品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困难，又是如何解决的？

陈世英：用钛金属去做小型、微型的珠宝，本身已经很有难度，幸运是我用了八年的时间研究，终于能够自由地运用钛金属去创作。但是由几十厘米的作品，去到几米的作品，又是另外一个层次。这一系列作品，经过多番努力、很多次失败，终于创作完成。

钛金属是坚硬而固执的，熔点是摄氏1700度，但它同时也轻盈多彩、记忆力强，如果你有方法，可以把最坚硬的物质化造绕指，造就柔软和坚硬之间的拉扯，固态与液态之间的冲突，我一直都说，物质是有生命的，物质是活的，人脸是一种人性化的表达，既可以是具象的，也可以是抽象的，扭曲变形之后的，一样也是人性。我的创作方向之一，是通过大型雕塑作品表现钛金属的性格。

在我的心目中，钛金属是最接近永恒的物质之一，而我创作，也是希望作品终于能够取代我的肉身，在几百年以后，仍然鲜活人间，留下生命的证据。

Brooch and Sculpture Stilled Life by Wallace Chan

雅昌艺术网：您本身从事珠宝设计，又进行雕塑创作，您是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同的艺术门类的？

陈世英：我从来都没有刻意去想，这一刻我在创作珠宝，我就是珠宝艺术家，那一刻我在创作雕塑，我就是雕塑家了。这些定义在创作的世界里毫无意义，我只是一个热爱创作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创作什么。我相信跨知识领域的实践有益于思考，不同的创作像一个自我补充的生态系统，懂得互相输养。一个创作人，他懂得的媒介、知识、文化和技术越多，创作自由就越大。

珠宝创作讲求宝石学、光学、色彩学、结构、冶金、人体工学、文化认知等等，就珠宝而言，工艺也是不可或缺的，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我的雕塑上混合了各种的雕刻手法，也有“世英切割”的影子，可是雕塑是概念主导的，工艺只是一个手段，而不会是目的。

将大型雕塑与珠宝比较，可以说是从微观走进宏观。其实我从1973年成为雕刻学徒以来，雕塑、雕塑的创作从 来没有停下来。我觉得创造力是在生活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共通的，而创作人也不应该只限于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或是媒介。当然珠宝牵涉到宝石， 以及宝石学、宝石切割、镶嵌等等，我在创作大型雕塑的时候，一来，我用到了本来投入了八年时间为珠宝去研究的钛金属，将钛金属的可塑性的考虑，放到大型雕塑这个命题上。二来，我对雕刻、雕塑的所有经验，包括阴雕、阳雕、世英切割等等，都成为了我与物质和时间对话的方法。

雅昌艺术网：在雕塑创作中您目前思考的问题是什么？未来还有哪些创作计划？

陈世英：不只是两年前，与两分钟前也是有变化的，创作本来就是在变中思变、变中求变，我每一刻都在追求变化。如果真的要去分析，两年前的我可能还是对某种形式有某种执着，今天的我或者还未能完全冲破这样的我执，但破我执本来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

今年7月，感谢上海博物馆东馆为我举行个展，题为《千年万念：陈世英半世纪珠宝艺术》。这次回顾式展览，展期共100日，像是我的一场百日宴，而我也是带着初生的心情去迎接这次展览。

陈世英（Wallace Chan）

《超越》（Transcendence）

展期：2024年4月19日至9月30日

地点：威尼斯慈悲圣母教堂（Santa Maria della Pietà, V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