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时代精神与“你我的选择”

“古道具坂田：你我的选择”展览预览日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照片由徐劲松拍摄Preview day, BY ART MATTERS, Photo by Jinsong Xu

文 | 邹萍

日本千叶县的山里，曾经有一家叫做“as it is”的美术馆。据说馆方的宣传册上有这么一段话：“坐落于山间的小小美术馆as it is，主要展示非洲、欧洲、东方诸国的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工艺品……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希望可以带着自由的眼和柔软的心，完成和物品之间的对话。”

日常之物，也可以登堂入室美术馆吗？看似离经叛道，但有人就把这事做成了，那就是号称“捡垃圾起家的日本古董界王者”坂田和实（Kazumi Sakata）。他出生于1945年，在战后民主主义的黎明时期接受教育，于经济高度成长期度过少年和青年时代。高中时到京都旅行，他被一家咖啡店里的木桌椅吸引，有人告诉他：“不光是制作东西的工匠，还必须有人把工匠和使用者联系起来，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重要。”这句话对他影响深远，与若干年后坂田对物与环境关系的重视也深度关联。

坂田和实，摄影：長岡賢明，Kazumi Sakata，Photo by Kenmei Nagaoka

再后来，对古董和旧物情有独钟的坂田开了家店，名为“古道具坂田”，意思是“坂田的古董店”。他觉得旧物会向世间发出信息，有自己的独特价值，所以首要考虑的并非售卖，更会不惜耗费岁月收集、珍藏和展示。

柯律格（Craig Clunas）曾在《长物：早期现代中国的物质文化与社会现状》里将明文震亨所著《长物志》中的“长物”译为“多余之物”。那些似乎没有实际功能的文人雅玩之物，却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敏感的中国人感悟到了其中蕴含的独特韵味，文震亨对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物与生活环境、审美细节等的详细考证与分析，向大家展现了一份东方美学的视觉图景。坂田对物的理解，与其有些类似。他坚信，为了日常生活或信仰而制作的手工艺品才更具备和我们生存与共的温柔，有着直抵我们内心的美。

结业后的古道具坂田，照片由三嶋一路拍摄 Furudougu Sakata after closing, Photo by Ichiro Mishima

2022年，坂田先生因病去世，“古道具坂田”也关闭了，但外界对他的追认和讨论却不降反升。“我想这不仅因为他颠覆了人们对‘古道具’的认知，也不仅因为他为一众创作者带去过无形的精神养分，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他可能是一位历史节点性的人物。”（来自公号“拙考”作者“逸雯”）

2024年，坂田先生和他的部分“古道具”来到了中国。

3月，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新展“古道具坂田：你我的选择”开启，这位知名古道具店家、美学家于中国的首次亮相温良细腻，现场宛若一首缓缓徐吟的时代诗歌，引人入胜又婉转不息。

“古道具坂田：你我的选择”展览一楼 展厅入口长廊，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照片由徐劲松拍摄Preview day, BY ART MATTERS, Photo by Jinsong Xu

展厅一楼，空间被有意设计。观者需先走过一条浑然长廊，茫然间，视线往右，便是豁然开朗，几百件经坂田先生重新审视的旧物一览无遗地出现在白色展台上，看似群置，实则归类，抑扬顿挫间高低起伏，在与观者的静默对视中，被赋予全新的时代精神，而观察者自己，也藉此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审美之眼。

“古道具坂田：你我的选择”展览预览日现场，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照片由徐劲松拍摄Preview day, BY ART MATTERS, Photo by Jinsong Xu

坐电梯至六楼，展现的则是一段人与人之间的真挚关系。策展人青柳龙太与坂田先生颇有渊源。通过多维资料的呈现，观众不仅能够感受到坂田独特的个人魅力，更能深刻体验到他的哲学观和人格魅力如何影响了周围世界。

最终，一间静谧的“房间”为展线画上句号。特意变窄的入口只许一人侧身进入，室内仅摆放着“古道具坂田”店铺结业后遗留下来的几块榻榻米。推门而出，同墙背后，是坂田坐于榻榻米上的照片，“空房间”的留白化作无形纽带，巧妙与现实默默呼应。

策展人青柳龙太，照片由徐劲松拍摄 Ryota Aoyagi, Photo by Jinsong Xu

圆桌会议，照片由徐劲松拍摄 Panel talk, Photo by Jinsong Xu

坂田和实不仅是一位古道具店家，还是一位独特的美学家和鉴赏家，他不信任现有艺术机制所选出的高完成度作品，也不追求一度主导了世界潮流的西方叙事，而是更愿意通过自己的眼光和标准去发现和选择美的物品。这份审美自信，是当代人最值得拥有的品质。今日社会语境中，日常生活的美感已渗透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你”“我”的个体选择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看似平常的“物”是一种温柔提醒，让我们重新关注自己，寻找独立的审美选择。

坂田曾说：“价值观这种东西，还是各有各的比较好。”在天目里美术馆独特的场域，“古道具坂田：你我的选择”展提供了一个可以短暂忘却他人眼光而只关注自我的修习之所。

希望这场舒服且淬达的展览，可以撬动我们被既定规则和标准束缚的“自由感”，再次看见“自己”。

部分展品

因纽特人的护身符，照片由三嶋一路拍摄 Inuit amulet, Photo by Ichiro Mishi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