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家丽
尼采的权力意志和超人学说,是从身体出发,构建一种开放的,具有创造性的生命意义。在尼采看来,生命现象的本质正是“权力意志”,身体是展现权力意志剧场的出发点。
汪正虹的“不倒娃娃雕塑”,在学理上正是对尼采“权力意志”的延续。虽然运用了中国民间不倒翁的制作原理,但艺术家却在材料和形体上做了一些变形——蛋壳转化为不锈钢材质,手掌大小的尺寸被拉伸成数米高的巨型雕塑,原本耄耋之翁的造型也被天真烂漫的孩童所代替。
“幸福树繁荣” “旺娃娃迷你吹泡泡”汪正虹 ©巽美术馆
不倒形体在造型和重量上,制成一经触动就摇摆,继而重新恢复直立的状态。因此,不倒形体素来有抵抗外力干扰,保持平衡的能力,也涵纳着困境中,保持自我的人格意味。在不倒形体的涵义基础上,汪正虹运用不锈钢材质,将原本手掌大小的不倒翁制成数米高的巨型不倒雕塑。不锈钢坚硬的质感,加上巨型的体积,使作品呈现出坚如磐石,不容忽视的姿态。笔者在此看到的正是高扬生命力量的权力意志,以及这充分肯定个体在矛盾和挣扎之中,完成了艺术家个体那抗争而超拔的主人道德——压倒性的力量彰显着“回归大地的超人”般的坚韧,不倒的姿态昭示着一种不屈的超人意志。
“旺娃娃 尖尖帽” “幸福树 生长” “旺娃娃 小丑”汪正虹 ©巽美术馆
媒材的转换及尺寸的拉伸带来的是不同的观感。民间的不倒翁是观者在对作品的把玩中,获得精神的休憩,以及洞察世事的豁达的提示。而在汪正虹的不倒巨型雕塑面前,观者是在对作品的仰望中,获得激昂的斗志和永不被打倒的启示。
不同于蛋壳易碎的特性,不锈钢耐酸、耐蚀,同时又具有平滑、反射的特性。这样的物质材性使得不倒雕塑的表面,形成一面天然的镜子。由于不倒体部的椭圆形,观者在仰望巨型雕塑的过程中,其影子倒映在作品表层,拉伸、变形,形成一个深邃又夸张的世界。观者在不倒的身体前长久矗立,身体在作品的映照中,仿佛受其召唤和邀请,激发出自我身体中那永不言败的意志。渐渐地,自我的身体和镜中的身体不断地联结和化合,最终产生一种消解主客二元的大欢喜。
“旺娃娃迷你吹泡泡”,汪正虹 ©巽美术馆
事实上,不同于大多数雕塑作品仅能观看,汪正虹主张观者与作品进行互动,这实际上是对身体的调动。人类是具有触觉和本能的生物,我们用身体来体验世界,身体的感官系统是我们获得关于世界知识的重要途径。这种对身体性的重视,是汪正虹艺术探索(不仅存在于不倒雕塑系列,亦存在于其“可佩戴雕塑”的系列作品)的一条隐形线索,它贯穿了艺术家各个系列,通过对观者身体感知的调动,承载着艺术家对权力意志和民族精神的表达。身体,已不仅仅是物质的存在与作品的主体,它演化为观者与作品,哲学与文化相融的场域。
“存在者的星球”展览现场©巽美术馆
前边我们提到,在“不倒雕塑”系列,汪正虹将耄耋之翁的造型转化为了天真烂漫的孩童。德勒兹笔下的尼采,正是告别骆驼般沉重的负担,像对一切充满新奇的孩童,随时重新出发。事实上,纵观她的创作,我们经常能看到诸如兔子、狗等纯真无邪的意象。不倒表征着一种不屈的意志,而兔子、小狗等原型则具有一种特别的意味——在现实的泥淖中行走过后,仍旧保持着那份天真。这份天真并不等同于孩童式的无知无畏,而是无论外境如何流转,在精神的花园中永远保持纯粹。尼采将这种婴孩的精神,称之为真正的“自由精神”,也称之为“未来哲学家的宣谕者和先行者”。放下包袱,拒绝套路,保持真实的态度,做一个在沙滩上堆房子的自由婴儿,这是汪正虹的作品给观者的另一个启示。
“存在者的星球”展览现场 ©巽美术馆
大小、表情不一的不倒娃娃在展场中出现,矗立在奇异植物造型(汪正虹经常以日常动植物为元素进行创作)的雕塑丛中,灯光经过不锈钢的反射折映在墙面,发出斑斓的光晕,使得展场与不倒的身体,一同呈现出冲破扁平的奇异剧场感。重量极高的不倒娃娃在人的推动中不断摇曳,于权力意志的抗争力量之中获得动态的平衡,那是一个阿波罗般梦幻的舞台,也是一个绵延的感觉花园。在这个花园中,人照见的是自我的审视,也如同尼采精神三变后的婴儿,重新寻找真正的自我,重新寻找出发的力量。
在这个奇异“剧场”中,时常会出现喇叭这类乐器的形状,像极了已然被吹动的冲锋的号角,使展场鼓荡着不屈的超人意志般的力量。艺术家要呐喊的具体所指是什么呢?这或许可部分归因于艺术家的个人和时代经历,但更可能是艺术家本人的一种直觉冲动。因此,对于这一问题的无法准备确定的答案,却为“剧场”带来了理解和认知上的歧义。这一歧义在“剧场”之中近似乐队而又无法被定性为乐队的展陈方式中,又被不断地加深。
有意思的是,与此“歧义”谐音的另一个“奇异”,恰是当代艺术最为宝贵的特质之一。汪正虹这个权力意志的歧义剧场,天然承载着当代艺术的奇异性。其作品中在某些特有的点上不为解析,而仅能调动自我身体去感知,又给予了每一个观者抵抗重复乏味和单一平庸的密钥。
汪正虹个展“存在者的星球” 巽美术馆©巽美术馆
尼采在其自传《瞧,这个人》中喊出“不能杀死他的,将会使他更强大”,这也是汪正虹的作品中不断闪现的强力和诗意。历经近三年疫情,当疲软、无力、躺平成为潮流的今天,汪正虹的作品像一针强心剂注入社会,激活所有观者内心本就拥有的不屈的、抗争的斗志。
从另一个角度看,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之后,教给人们的另一重要启示:“人身上伟大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的;人身上可爱的东西,正在于他是一种过渡和一种没落。”人也正是在这座桥梁之中拒绝任何刻板的目的,向着未来无限敞开。可以说,抗争之外,汪正虹的作品正是给了每一个触碰作品的人一把打开自我星球的钥匙,去重启内心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和坚韧不拔,去向着未来过一种诗意而创造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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