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版画：叩响天堂之门的独白

毕加索

一个小女孩在夜晚领着瞎眼牛头人身怪 沃拉尔肖像Ⅲ

　　谈到毕加索，人们立马会想到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一个时代很多经典图像的创造者，除了在油画、雕塑、装置和陶艺等领域有颇深造诣之外，他同时也是最具创意的版画家之一，还为世界留下了2000多幅极富实验精神和开拓意义的版画作品。据研究者的统计，毕加索是欧洲历史上仅次于法国版画家杜米埃的高产版画家。尤其是在20世纪30年代，这样一个极度恐怖的人类历史阶段，版画创作贯穿着艺术家个人生活与社会政治动荡的10年。沃拉尔系列版画以超现实意向为我们打开了进入毕加索内心的大门。

　　被誉为“20世纪版画巅峰之作”的100幅毕加索版画作品——“毕加索：沃拉尔系列版画”展首次亮相中国，3月28日下午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据了解，本次展出的沃拉尔系列版画包含了毕加索在1930年9月至1936年6月间创作的97幅作品，以及1937年增加的3幅沃拉尔肖像版画。

　　毕加索年轻时就开始进行版画创作的探索。尽管毕加索在青年时代一直都没有受过版画的专业训练，但他从门外汉起步，通过不断探索和创作，了解蚀刻版画、铜版画、浮雕、平版刻法，这也让他探索出了视觉上的新方向，取长补短将一部分版画拓印工具和技法进行“变通”，并在创作版画的过程中，凭借敏锐的艺术直觉，把一部分不可控制的“偶发因素”变成富有创造性的版画艺术效果，让这个艺术门类变得更加丰富和充实。他启动了版画未曾开启的神秘艺术语言与叙述方式，让这个传统的艺术门类迸发新的魔力，简洁、质朴的绘画语言仿佛在跟我们窃窃私语着什么。缪斯女神在毕加索的作品中经常转换角色，以不同的排列组合出现，这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舞台。制作版画的过程仿佛是亲近内心的过程，在毕加索的手指中流泻的是他更加模糊且私密的内心独白。如果油画和雕塑是毕加索面向公众的自传，那么版画更像他床头写下的日记。毕加索引人注目的版画制作技术贯穿于他整个生命。

　　“沃拉尔系列版画”是毕加索创作力爆发期的代表作。20世纪30年代，这位西班牙马拉加的艺术家尝试探索过不同的风格。在开创了立体主义之后，其创作风格逐渐成熟，能够娴熟地运用各种艺术语言和技巧。为了牢牢把握住创作力，毕加索选择了与流行趋势相疏离的、重返古典主义的表现方式，这一尝试引发了热衷于创新潮流的友人和艺术家们的批评。毕加索的朋友兼代理商安布鲁瓦茨·沃拉尔对毕加索的作品抱有长久不变的兴趣，这100幅系列版画就是以沃拉尔的名字命名。毕加索通过类似私密日记的创作语言深入探究了自己内心深层的矛盾和冲动。这些作品可划分为6个部分：各种主题、伦勃朗、爱之战、雕塑家的工作室、牛头人身怪和安布鲁瓦茨·沃拉尔肖像。

　　早期，古希腊雕塑风格启发和呼唤着毕加索。同时，他与情人玛丽正处于热恋中，玛丽的面庞时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作品中的图像呈现着爱欲与激情，也交织着对艺术和爱的狂热与痛苦。艺术家似乎不想完结这个主题，他不仅没有给单幅作品加上名字，也没有编号，甚至大多数作品没有签名，仅仅保持了图像变化的持续性。“爱的战争”单元中，狂乱复杂的感情颠覆了“雕塑家工作室”单元中的平静。线条中燃烧着强烈的激情与诱惑。这些作品背后强大的动力是毕加索与玛丽的情爱关系，饱含了毕加索对于青春的渴望以及对岁月老去的无奈等矛盾情感，也流露出对古典艺术不可企及的狂躁。这种本能的冲动与毕加索在铜板上刻出的动荡、潦草的线条相互吻合。两个形体相互扭打、缠绕在一起，透出的力量与扭曲让人想起古典雕塑中追逐爱情的痛苦与狂喜。毕加索认为这是他的转折期，线条的古典与安静逐渐被墨块的黑暗与狂暴替代。

　　终其一生，毕加索都在怀着鄙视与崇拜的双重心态与前辈大师们较劲，他总是把自己当成伟大艺术传统的继承者。当毕加索沉迷于蚀刻版画之时，这一技术的伟大先驱艺术家伦勃朗的影子就出现在沃拉尔系列作品中。“我开始乱涂乱画，出现的居然是伦勃朗。于是我喜欢上这种感觉，继续如此。我甚至变成了另一个他，裹着他的头巾，穿着他的皮衣，用他的眼睛观看世界——他那大象般的眼睛。”毕加索甚至把自己的肖像画成大师的样子。他继续着伦勃朗探索的题材：工作室中艺术家与模特的关系。在毕加索心里，伦勃朗与弗朗霍夫，这个巴尔扎克小说《未知的杰作》中的人物重叠了。小说中，弗朗霍夫是一位更早的17世纪荷兰画家，他被自己的模特迷住了，却不能在绘画中表现出模特的形象。毕加索早几年曾经受沃拉尔委托创作过巴尔扎克的小说插图，小说中描述的状态——完美艺术表现的不可能性，深深地迷住了他。毕加索以一种竞争的心态向他的伟大前辈学习，伦勃朗、戈雅与安格尔的影子都出现在他的图像中，波提切利、提香的构图也经常被他戏拟。

　　对毕加索来说，模仿古代不是倒退。他说，过去的事物现在仍然有生命力。1923年，他发表了著名的言论：“对我来说，艺术中没有过去与将来。如果一件艺术作品的生命力不能维持到现在，那肯定是完全不值得这样。古希腊、古埃及以及那些生活在其他年代的伟大艺术家的作品，不是过去的艺术;也许它们在当代的生命力比在过去更鲜活。”

　　20世纪30年代欧洲黑暗的政治局势成为沃拉尔版画系列晚期作品的基调：灾难与伤痛。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战争的极度残忍、野蛮、粗野与暴虐刺激着毕加索的神经。1937年1月，毕加索开始创作《佛朗哥的梦幻与谎言》。这幅版画表现了毕加索的政治倾向，他用超现实的意象讽刺嘲弄了佛朗哥的集权与狂妄，坚定地站在西班牙共和政府一边。那位权利欲望达到疯狂的男人在毕加索的笔下或是一只渺小、荒唐可笑的水螅或是一个猥琐下流的男人。战争一次次对平民暴露出淫威，毕加索的愤怒达到顶点，为了支持共和政府，在沃拉尔系列版画中开始尝试控诉人类野蛮与暴行的主题，那些关于战争与人类劫难的超现实意象，于是艺术史上最杰出的一幅纪念碑式的布面壁画——《格尔尼卡》问世了。

　　毕加索一生都在坚持用版画记录自己的内心或完整或碎片的感悟与感受，其中的人物形象，几乎表达出毕加索在整个艺术生涯中探寻的所有主题：性和暴力、男和女、人类和动物、纯真和欲望、正义和邪恶。这是一个巨大的场域，容纳了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的各位神祇，也容纳了来自前辈大师们的灵魂， 毕加索既是他本人，也是前辈大师的化身，他的版画或可看成人类通往天堂自我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