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王璜生：更注重与自己密切相关的生命经验

随着3月的到来，展览和艺博会的开幕行程逐渐增多，熟悉的节奏又回来了。无论是画廊还是艺术家，都重新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

年后，王璜生观看的第一场展览是张培力在北京红砖美术馆的同名个展，展览的作品和现场氛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展览开幕时间作为标准，这场展览与他在2024年参观威尼斯双年展时看到的独立艺术项目“典当行”一起，成为他在2024年印象最深刻的两个展览。

一月份，王璜生应邀在汕头举行了一场艺术讲座。与以往分享美术馆和策展工作不同，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艺术经历为主题展开讲座。更注重与自己密切相关的生命经验，这种变化不仅会体现在他的新作中，也将体现在他2025年即将带来的三个个展中。

原定于3月中举行的个展因特殊原因推迟到了下半年。已经打包的作品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但这为王璜生提供了更多时间来打磨作品和展览细节。他希望能新作和新展为人们带来新的思考。

对 话

三个展览计划

雅昌艺术网：您今年有哪些个人展览和创作计划？

王璜生：我今年有三个计划，我希望每个展览并不仅仅是现成作品展出。而是会有意识地去做一些比较有针对性的新创作与新结构。

今年我应邀将在天津美术馆举办大型个展。天津美术馆成立于1930年10月，是中国第一个官方美术馆。创办者严智开先生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建馆四年后，他前往北平艺专担任校长并在那里建立了陈列馆，而这个陈列馆可以说是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前身。同时，严智开的父亲严修是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诗人，也是南开大学的创始人之一；他的哥哥严智怡是中国近代博物馆事业的开拓者之一，创办天津博物馆并担任首任馆长。他们家族对中国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所做的工作，让我深感敬佩。

天津美术馆在建馆第二年就创办了《美术丛刊》，共出版了四期，还创办了《美术》刊物等，刊载了不少关于美术馆建设的文章，林风眠的《美术馆之功用》一文就是在《美术丛刊》第二期发表的。这一刊物如今已成为研究早期中国美术馆发展的重要文献，这也体现了天津美术馆从一开始就非常重视理论研究、出版和美术馆学的建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与我的经历和工作志向有不谋而合之处。20多年来，我从广东美术馆馆长时期开始创办《美术馆》刊物，到后来的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创办《大学与美术馆》刊物，再到如今的《新美术馆学》刊物，我一直非常重视美术馆学的理论研究、译介与出版工作。因此，在天津美术馆做这样一个个展，对我来说意义很特别，它不仅是作品的展示，更是我与天津美术馆历史的一次对话与碰撞。

发表于《美术丛刊》第二期的林风眠《美术馆之功用》

这次展览我邀请了曹庆晖担任策展人，展览将围绕天津美术馆的历史、藏品以及我的个人经历展开。可以透露的是，我正在创作两组全新的作品：一组与天津美术馆的《美术丛刊》有呼应关系；另一组则与天津美术馆的藏品密切相关。这两组作品都比较大，相互呼应，将为展览增添新的视角。在这样的创作过程中，我也梳理了自己在美术馆学和刊物出版发展过程中的学术思想和脉络。希望通过这几组新作品与新的结构方式，勾连创作与历史、藏品等之间的视觉逻辑，触及人生、历史、艺术之遇中复杂而具有温度的追求和感怀。

这个展览原定于3月举行，后来因为美术馆其他工作原因，要推迟到下半年。正好，我也有了更多时间将作品和展览进行打磨。

2025年的新作品《封面目录计划》系列

此外，还有一个展览将在顺德的盒子美术馆举办。这个展览已经筹备了两年，其中一件新作品的创作过程更是长达五、六年。我对这件作品充满期待，因为它与我父亲的历史密切相关。作品聚焦于我父亲在1958年至1962年这段特殊时期的经历，通过他的“速写本”以及我的重新思考和创作，试图探讨这段历史与当下的联系，以及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及时间空间的关系等等。目前，这件作品仍在进行中，我已经完成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并找到了相对明确的创作方向。影像剪辑也在同步进行，但过程相当漫长。在创作初期，我曾一度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现在决定通过拍摄、影像、声音、装置等手法来展开创作。因为创作时间跨度较长，这些影像资料记录了历史、场景、时间、创作过程的变化，这些变化为作品增添了丰富的历史层次，使其成为一个具有独特视角的创作项目。

年底我将在坪山美术馆举办一个展览，这个展览已经讨论了一段时间。美术馆希望我能做一个与河流相关的展览。虽然这个想法的出发点可能与我的珠江溯源经历与创作有关，但我认为珠江溯源的主题已经做过多次，所以这次我不想重复。相反，我会更多地去思考南方的河流，以及河流与文化之间的关系。

雅昌艺术网：可以看出，您今年的新作几乎都是围绕展览展开。您在创作媒介上一直非常丰富。对于当下被广泛讨论的AI技术，您有哪些了解？人工智能对您的创作有对您的创作产生影响吗？

王璜生：目前，我对AI还处于了解和学习的阶段。至于如何直接应用AI，我还没有想清楚具体的方法，所以暂时可能会选择回避。不过，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线上AI学习班，希望通过系统学习来更好地理解和掌握AI。但是我特别认同这样的说法，艺术更强调的是人的肉身感，也即个体生命的经验与情感的温度。

雅昌艺术网：您对今年的哪些展览比较期待？

王璜生：我对上海双年展的主题“花儿听到蜜蜂了吗？”还是挺感兴趣也挺关注的。这个题目不仅很有诗意，而且其背后有着深刻的内涵。它探讨的是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议题，倡导的是一种万物平等的文化观念。这种主题对我来说非常有吸引力。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展览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效果，但这样一个主题的提出，已经非常难得，很令人期待。它不仅引发了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重新思考，还强调了所有生命之间的平等性。

过去的2024年

雅昌艺术网：对于过去的2024年，哪些展览让您印象深刻？

王璜生：2024年，我很关注威尼斯双年展，也去了现场。从整体来讲，这届展览相对来说比较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多感觉非常突出的作品，但是会有一些较有意思的作品和细节。不过威尼斯之行，最令我感触至深的是Prada基金会在威尼斯王后宫推出了艺术家克里斯托弗·比谢尔的个人项目“典当行”，规模宏大，展品包含实物、档案、文件等等，构成庞大复杂的巨型装置。这个可以说是我近年来看到的最为震撼的艺术项目了。

雅昌艺术网：您能具体聊聊这件作品吗？

王璜生：克里斯托弗·比谢尔以超现实的大规模装置和概念项目闻名。他在这次项目中特别强调了一个重要的隐喻：人生的一切最终都可能被归入“典当行”，可以被简单地典当与交易。这种表达非常有力且颇具深度。它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悲观悲悯的生命态度，因为它暗示了人生的经历和物品最终都可能被物化和交易。人生的任何东西——无论是爱好、专业、痴迷、癖好，甚至信仰、记忆、感情等等，一切带着生命痕迹的物质财富或精神层面的物件——都可以被集合起来，放在一个公共场域里供审视，供挑选，做交易。这确实很有隐喻的意味，说是带有悲观色彩也可以，但也揭示了生命的某种本质意义，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对人生的深刻隐喻。

雅昌艺术网：国内的展览，哪些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璜生：国内的展览很多，我也去了有一些现场，但是给我留下印象较深刻的还是张培力个展。作为一个艺术老炮儿，他在这个展览中的作品几乎都是全新的，既有影像，也有装置，也能看到作品跟早期作品之间的关联和衔接。最重要的是，每一件作品都让人感受到那么充满生气和力量的创作能量，同时，也看出艺术家对人的问题，对生命的问题的关注与表达。从他的作品中，能清晰看到他们这一代艺术家的特点。作为八五这一代的艺术家，他们都比较关注现实，特别是关注人的问题。从早期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延续对现实和人的关注，都展现出很有力量的表达，而且会希望在新作品中有所突破。这个展览，看到了张培力的艺术思想与实践的新的爆发力。

雅昌艺术网：您刚刚提到了成熟艺术家和艺术老炮儿这些关键词。近两年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行业中，这种成熟艺术家举办个展，尤其是大规模个展的频率很高。您对这个现象有哪些评价？

王璜生：其实这种情况不是近两年才发生，往前几年也是这样。就像徐冰、张晓刚、王广义、方力钧、毛旭辉、毛焰等这一批艺术家，这几年的展览都有出现。成熟的艺术家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比如他们的艺术思想的连贯性、他们的新的创造力，特别是他们可以调动社会的各种资源力量，并在作品中投入的力度与强度，以及他们对一些艺术问题及艺术观念的执着态度，特别是对生命的深刻理解，用一种非常用力的方式做到极致；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认知度及引发的话题等等，这些都可能从不同的方面打动观众，充分调动观者的情绪。

海岛经验

雅昌艺术网：您怎么评价2024年个人情况？

王璜生：2024年，我在三个“岛”举办了三个个展。年初，我在家乡南澳岛上的渔渡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小型展览，该美术馆由一座潮汕老民宅改造而成，展览主题为“海的遥言”，这是一次与家乡文化、海岛经验紧密相连的尝试。随后，我在被称为“鮀岛”汕头的汕头美术馆举办了大型个展，展览以“七重旅途--从这里出发”为主题，与我的生命成长与经历密切相关，融入我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的创作思考与生命经验。十一月份，我在青岛V出口美术馆完成了一个有针对性的在地项目，进一步探索了艺术与地域文化、在地经验的思考与实践。

其实，这三个“岛”的三个展览，其新的创作及对作品的结构关系有一种新的尝试，体现了某种个人的趋向，我更注重与自己密切相关的生命经验和成长经历，尤其是我出生、成长在海边，对海、海岛的体验、感受、经验等都成为生命的一种潜意识，海岛所带给我的生命记忆，对我影响至深。

雅昌艺术网：在您去年的展览中，有两个是直接与家乡发生关系。您在不久前还应汕头市青年美协之邀举办讲座。您曾经是汕头市青年美协的创始人之一，这次以嘉宾的方式回到故地。在您看来，经过这么多年，汕头这座城市尤其是艺术生态发生了哪些改变？

王璜生：对于汕头，我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这里是我成长的起点，承载着我许多重要的经历。我在这里学画、成长，还创立了汕头青年美协，组织了许多活动和出版物。当然，这里也有我失败、痛苦的经历。可以说，我对汕头的感情既复杂又深厚。去年年底，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我的随笔选《自我的平行诗意》，就有一些对这段时间、经历和心境的记述。

此次受汕头青年美协的邀请回到汕头举办讲座，对我来说是一次记忆与重思的全新体验。以往我在很多地方做讲座都是讲美术馆、策展、艺术管理等主题，但这次我与这里年轻朋友们分享自己的艺术经历和生命思考。我介绍了1981年至1987年从筹备到成立汕头青年美协，组织展览、活动、创办刊物、画集，以及社会筹款等的经历，也结合了我珠江溯源的经历，及不同阶段我对艺术创作及美术馆工作的经验与思考。

80年代初，汕头还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小城。但就在这样一个地方，一群年轻人从美术、文学、诗歌、摄影、艺术、文艺评论等领域聚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与外界的交流不多，但我们内心充满激情，渴望学习、提高，并冲破束缚。这段经历构成了我珍贵的青春记忆，也锻炼了我的组织、实践能力。这种能力对我后来在美术馆工作及艺术创作中，坚守独立思考，关怀现实，不守陈规，敢于实验等，都具有影响的作用。我一直觉得这段经历非常重要，也希望汕头的年轻一代能够有当年这种敢闯敢为的激情，以思想的碰撞，激发创造力。因此，在讲座上，我更多的是鼓励大家。

这几年，汕头的文化生态正在发生变化。传统文化方面外界关注度越来越高，英歌舞已经火了好几年，今年的“游神”（营老爷）“舞火龙”等很受关注。另外，我还注意到一些微妙的变化，许多年轻人组织一些在地项目，比如独立电影制作。他们还举办了一系列活动，比如“观潮”系列活动，甚至用潮汕话拍摄电影，展现潮汕生活。这些作品在国内和东南亚受到一定的关注和好评。还有，用潮汕话创作演唱新歌曲，还上了“中国好声音”节目等，有一种新的文化气息。这种自发的创造力和新气息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青年美协的那种干劲、勇气和热情。

雅昌艺术网：那您觉得汕头的当代艺术发展情况呢？

王璜生：坦率地说，我有一点失望。去年我在汕头美术馆大型个展时，有人告诉我这是汕头这里第一次举办的大型当代艺术展览，这让我感到很意外！因为汕头的艺术机构及美术实力还是相对不错的，在外地学成归来的青年艺术从业者也很不少，资讯交流现在也非常发达，但似乎缺乏真正能够“冲出去”和“炸开来”的一种力量，尤其是那些带有当代气息和观念的艺术创作与实验比较少，这种缺失很让我感到惊讶。

此外，汕头的艺术群体目前还比较分散。从事美术、摄影、文艺、音乐、电影等不同领域的人各自为政，少了些共同的推动力量。这种分散的状态使得艺术群体难以形成合力，也缺乏一个能够整合各方资源的机构或组织。相比之下，一些民间独立的电影、音乐等创作反而展现出颇强的生命力和冲击力，这些也反映出汕头在艺术领域的多元潜力。

然而，当代艺术领域似乎还需要更多的整合与突破，以形成更具影响力的艺术生态。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力量共同推动汕头艺术群体的协同发展。汕头当地的教育系统想邀请我为年轻教师们举办讲座，我非常愿意去做这样的工作。

在汕头美术馆举办的“王璜生：七重旅途”暨“从这里出发：珠江溯源记（1984-2024）巡回展/汕头站”，观众在现场签名互动

新美术馆学的研究案例

雅昌艺术网：您对2025年全国艺术环境发展趋势有哪些预判？

王璜生：关于这一点，我实在不太好说。你提到的预判，我确实没办法给出明确的看法。现在的热闹往往都是一阵一阵的，而我由于不太介入其中，了解也比较少，所以也不太好评价。

雅昌艺术网：您是新美术馆学的提出者，目前是广州美术学院新美术馆学研究中心主任。新美术馆学发展至今，您认为在这一领域中，美术馆的哪些问题值得关注和研究？

王璜生：新美术馆学的研究关注，我们近期会更多关注以下几类现象和问题：

美术馆新建设的独特性和开放性现象。近年来，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都出现了大量新的美术馆和博物馆。这些新场馆的出现为研究提供了新的样本和思路。首先，新美术馆在空间设计上呈现出一些显著特点，如空间更加开放、综合、更个性化，并且与公众的互动性更强。这种空间变化与专业实践之间的关系值得关注。例如，如何让空间更好地服务于美术馆的专业功能，以及如何通过空间设计提升公众的参与度，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从我所了解的国内外新美术馆建设的资料来看，空间的独特性已经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焦点。这些问题不仅可以为新美术馆学提供新的研究案例，还可以帮助我们跟踪和分析相关现象。

新美术馆学的本体理论发展。从新美术馆学的本体理论来看，美术馆的机制建设和完善是一个永恒的课题。在中国，美术馆的理论建设一直处于“补丁”状态——即在不断完善的过程中，又不断发现新的问题。这种“补丁”式的发展模式虽然有助于逐步完善美术馆的机制，但也暴露出一些需要超越的问题。例如，如何在现有机制的基础上实现突破，如何在理论建设中避免重复劳动，以及如何更好地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这些问题都是新美术馆学需要关注的重点。

还有，就是新美术馆学新课题与技术、科技的关系等。我们希望通过这些研究，推动美术馆机制的完善，并在理论建设上有新的突破。

雅昌艺术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