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周亭：对绘画背后的实验性始终保持浓厚兴趣

2024年12月15日至2025年1月12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副教授周亭的个人作品展“形形色色色色形——周亭的色彩直觉”在央美美术馆举行。此次展览由设计师孙华及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副教授柳青担任策展人，不仅呈现了周亭多年来的艺术探索，更反映了她对绘画本质的深刻剖析。

周亭的创作始终围绕着对绘画背后实验性的浓厚兴趣。她认为，艺术的核心在于对未知的探索，而作品的开放性与突破规则的勇气是催生新可能性的关键。此次展览不仅是对周亭过往创作的系统性总结，更为她未来的艺术探索开辟了新的方向。她希望通过作品传达出一种内心的声音，让观众在色彩的交织中感受到绘画的深层意义。

艺术家周亭

周亭的创作灵感往往来源于生活中的点滴体验。她曾提到，自己在怀孕期间创作的《人模狗样系列》延续了她对“大海、人与狗”主题的探索，而《Albert的神游记系列》则是她对儿子成长过程的细腻记录。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母爱的温柔，更传递出一种对生命与自由的向往。她希望通过作品让儿子找到自我，勇敢追求梦想，这种情感寄托使她的作品充满了温度与力量。

周亭的艺术之路还在继续。她以独特的色彩直觉和对偶然性的敏锐捕捉，不断探索绘画的边界。她的作品不仅是对个人经历的记录，更是对生命、自由与艺术本质的深刻思考。在色彩与直觉的交织中，周亭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充满诗意与可能性的艺术世界。

雅昌艺术网：首先请您谈谈此次个展的举办，对您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周亭：我对绘画背后的实验性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此次个展不仅是对我过往创作的一次系统性总结，也为我未来的艺术探索开辟了新的思路，并让我看到了新的起点。

在我看来，艺术创作的核心在于对未知的探索，而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保持开放性，在我所熟悉的领域内持续尝试，勇于突破既定的规则，从而催生新的可能性。因此，创作过程本身一直深深吸引着我。在未来，我期望能够遵循内心的声音，创作出更多具有价值的作品，以进一步探索绘画的深层意义。

雅昌艺术网：您的作品中常常呈现出独特的色彩效果，比如因剩余颜料偶然形成的色彩，您是如何看待这种偶然性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

周亭：在与策展人进行的几次长时间对谈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过去创作绘画作品时，我曾注意到绘画过程结束后偶然形成的颜色。这些颜色不仅美观且富有趣味，但我从未将其作为一种独立的“切片”留存，以作为绘画过程中的痕迹，进而将其视为绘画实验的一部分。此次个展的策划过程使我意识到，这种偶然形成的颜色切片或许可以成为我未来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向。

进一步思考后，我认为可以尝试去除画面的传统元素，例如完整的构图、叙事以及作品的成型过程。在去除这些元素后，剩下的颜色切片本身便具有独特的价值。在这一过程中，颜色的无限延展和生发又为创作提供了新的空间，值得我们深入挖掘。一件优秀的作品不必依赖于明确的主题、叙事或脉络，它可能仅是从绘画过程中的某个节点提取而来，却依然能够成为一件独立且完整的作品。

从此次展览中，我看到了在这一方向上无限的可能性和延展性，这为我未来的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雅昌艺术网：您提到喜欢用黄色打底，这种选择背后有什么特别的寓意或感受吗？

周亭：我选择以黄色作为底色的创作方式背后有一个特殊的经历。2017年至2018年期间，我作为访问学者前往美国，并带领当时五岁左右的儿子在美国学习一年，他当时就读于幼儿园大班。那一年，我们在波士顿以北的新罕布什尔州靠近美加边境的地区学会了滑雪。第一次带他滑雪的经历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种独特且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当时天气极为寒冷，我们穿着厚重的衣物。抵达滑雪场后，由于当地积雪深厚，眼前呈现出一片白茫茫的景象，白色的雪光极为刺眼。由于我没有佩戴墨镜，这种强烈的白色几乎让我感到眼睛被刺伤，这种震撼的视觉感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前，我仅在电影中见过类似的雪景画面。因此，从美国回到北京后，我创作了一批以儿子滑雪为主题的作品。在创作中，我全部使用丙烯颜料，并选择了一种特殊的黄色。这种黄色虽然带有荧光感，但并不刺眼，它代表了我当时所感受到的刺眼的颜色，也可能是我现在作品中底色所呈现的闪耀光芒。这就是我选择黄色作为底色的创作来源。

《Albert 的神游记系列》 布面油画 170cm×130cm 2022 年

雅昌艺术网：您的很多作品都与儿子有关，比如《Albert 的神游记系列》和《Albert 和我在 New Hampshire 州划船》，能分享一下这些作品创作时的灵感来源和情感寄托吗？

周亭：我的许多作品都与我的儿子有关，尤其是在近几年的疫情期间，我创作了大量以他为主题的作品。我认为这或许是每位母亲都会经历的创作阶段，从怀孕到生育，再到孩子逐渐长大，这一过程对女性艺术家而言是一种极为重要的生命体验。“Albert的神游”系列以及“在新罕布什尔州划船”等作品就是如此。

其中，《戴魔法帽子的Albert》是“神游”系列中的一幅作品。它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儿子在美国幼儿园大班时参加万圣节活动的经历。当时，他选择了一顶魔法帽子，我问他为何选择这顶帽子，他回答说他想变成拥有超能力的人，像蜘蛛侠和钢铁侠那样。回到北京后，我继续创作以黄色为底色的滑雪系列作品，并在此基础上绘制了许多Cosplay风格的作品。其中一幅描绘了他戴着魔法帽子、手持水枪，身后是两匹威风凛凛的白马，这些元素都是我自行添加的。我希望通过这一系列作品传达出一种主题：希望儿子能够找到自我、超越自我，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我期望他能发现自己的热爱，勇敢追求，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探索人生的边界，寻找生命的意义。这些作品也是我对儿子的一种情感寄托，它们在“神游”系列的画面中得以呈现。

《Albert和我在New Hampshire州划船》则源于我们在弗逊州的经历。当时正值中秋，儿子刚上幼儿园三年级不久，我的脚踝不幸受伤并骨折。我们应一位好友的邀请前往他家附近的湖边划船。当时天色已晚，由于我脚踝受伤且不会游泳，下船时我感到非常紧张。然而，我的儿子却安慰我说“妈妈你要勇敢”，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那一刻，我仿佛在自己的个展上写下的铅笔手记中所描述的那样，周围的一切景色都蒙上了一层超现实主义的美感。我将划船时的感受，包括我们两人的背影、船桨形成的三角形形态等元素，构建成一幅画面。我没有完全按照当时的实景进行写生，而是将远处的构图和景色转化为我内心的感受，最终呈现出我心中的一座小房子。

我认为这是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对话。画面中的黄色小房子象征着我心中的安全之所。除了优美的构图和两个人的背影，画面与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形成了深刻的对话。

《Albert 和我在 New Hampshire 州划船》 布面油画 90cm×120cm 2022 年

雅昌艺术网：您一直喜欢匡威鞋，并创作了《匡威鞋》系列作品，这种喜爱是如何影响您的艺术创作的？匡威鞋在您心中有着怎样的特殊意义？

周亭：我一直对匡威鞋情有独钟，并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创作过相关作品。在我看来，匡威鞋不仅是一种时尚符号，更代表了美术学院学生的审美取向，它蕴含着文艺青年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青春记忆的再现。此外，我还创作过许多以骑自行车的人物为主题的画作，以及一些以电影片段为灵感的作品。例如，周杰伦导演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中所展现的青春与自由的精神，也与匡威鞋所代表的审美和对自由的追求不谋而合。匡威鞋始终是艺术学子们表达自我与追求自由的重要象征。

雅昌艺术网：您在怀孕期间创作了《人模狗样系列》，画了很多狗，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状态或情感体验？

周亭：“人模狗样”系列创作于我的怀孕期间，这一系列延续了我2009年硕士研究生毕业时创作的“大海、人与狗”系列。当时正值艺术市场繁荣，我的毕业创作作品销售情况良好，其中一幅作品被学院美术馆收藏。这些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我的一位好友——他不仅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附中的发小，如今更是学校的同事。当时我以他母亲和家中三条狗的成长为主题进行创作，我认为这种成长过程与儿童的成长极为相似。

在怀孕期间，由于没有续租工作室，我创作的画作尺幅相对较小，大多为50×60厘米。这些作品在创作方向上延续了“大海与狗”系列的主题，成为我艺术创作脉络中的重要延续。

展览现场

雅昌艺术网：您在创作《绿皮火车》和《灯红酒绿》时，是如何将色彩的金属质感融入作品中的？您认为这种质感给作品带来了怎样的视觉效果和情感表达？

周亭：这表明金属质感在高级的色彩关系中能够得到体现。例如，在绘制绿皮火车时，我对绿色进行了细致的调整。具体而言，绿色部分需减少翠绿的用量，而增加深绿的比例，这种调整体现了对色彩具体倾向的精准把握。橄榄绿、翠绿以及带有不同倾向的绿色，其效果各不相同。

在绘画过程中，我能感受到金属的气味和质感，这是我在创作时的切身体验。只有将橄榄绿与中绿、深绿或氧化玻璃相结合，才能呈现出绿皮火车特有的金属质感的绿色。

当画面绘制得恰到好处时，我的直觉会告诉我这是正确的。此时，我心中对绿皮火车金属的嗅觉和触觉感受，以及所有相关的感官体验，都能在这幅画中得以呈现。这种感受不仅局限于绿皮火车，还包括画中的灯红酒绿、酒瓶和玻璃杯等元素。这幅画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我与一位挚友前往三里屯酒店酒吧的经历，它与创作绿皮火车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灯红酒绿》 布面油画 60cm×90cm 2022 年

雅昌艺术网：您提到喜欢在飘雨的日子漫步，这种体验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启发？作品《斑驳的雨》和《好看的车》是否与这种体验有关？

周亭：我喜欢在下雨时漫步或驾车，这种体验也反映在我的绘画作品中，例如描绘斑驳的雨和精美的车辆。由于产后长时间未作画，我曾一度远离创作。然而，一次在北京经历的暴雨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那是一个雨势很大的日子，我驾车经过四面桥，前往位于费家村的工作室。当时，雨中的景物在视觉上变得扭曲而梦幻，这种独特的美感深深吸引了我。在怀孕和哺乳期间，我长时间未能投入创作，但这次经历促使我重新拿起画笔，绘制了雨中的中央美术学院、过去的高速公路以及四元桥等场景。凭借这些作品，我申请了2014年首届国家艺术基金，并获得了肯定，作品也被教育部国家艺术基金收藏。

2017年，我前往美国，在那里也经历了下雨的日子。有一次乘坐出租车时，我透过车窗看到整个纽约城市，恍惚间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北京。眼前呈现出无数鲜灰的梦幻色彩，这种色彩既灰暗又鲜艳，矛盾而对比鲜明，却在雨中显得格外诗意。这种体验让我回想起从湖南长沙来到北京，进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学习，再到本科、硕士，最终留校工作，如今又在美国担任访问学者的历程。这一切经历仿佛打破了城市之间的边界感，无数鲜灰的梦幻色彩点缀在模糊扭曲的挡风玻璃上，充满了诗意。北京与纽约的记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模糊又清晰，这种体验在视觉与文字的表达中显得格外梦幻且令人陶醉。

雅昌艺术网：您最喜欢用刮刀画画，能详细描述一下这种绘画方式带给您的感受和作品效果吗？

周亭：我偏爱使用刮刀进行绘画创作，因为这种绘画方式给人的感受是明确而坚定的，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展现出果敢与毅力。我十分欣赏我的作品所传达出的这种气质，希望它们能够呈现出力量感、果断性、毫不犹豫以及干脆利落的特点。刮刀技法所带来的这种质感与我所追求的艺术表达高度契合，而我对犹豫和柔和的表现方式则缺乏兴趣。

在生活中，我的性格简单、率真且果敢，一旦决定某件事情，便会付诸行动，展现出较强的执行力。这种性格特质也体现在我的绘画创作中。我认为刮刀的使用与我的气质、行为方式以及作画习惯高度一致。从小在附中学习绘画时，我的老师就评价我是一个性格泼辣、行事果断的人，这种特质也在我的艺术创作中得以延续。

雅昌艺术网：您有在废画上画新画的习惯，这种创作方式对您的艺术探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您认为废画的色彩与新画碰撞出的精彩体现在哪里？

周亭：我认为在废画上绘制新画的创作方式可以回归到我们最初探讨的核心问题——色彩直觉与偶然性。这种创作方式会使作品产生一些偶然形成的特殊碰撞，而色彩直觉始终是我绘画过程中贯穿始终的重要方式。

在废画上创作新作时，需关注绘画的基本色调与整体走向，例如画面的表象与整体气势，确保其符合我重新绘制的节奏与关系。废画与新画之间存在一定的底层逻辑关系，只有找到废画上的颜色基底或偶然性因素，才能为新画的成功奠定基础。我认为这实际上是在废画上进行一种心理描绘，即那些偶然形成的色彩在某些地方显得尤为珍贵。

雅昌艺术网：您如何看待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在创作《他们》系列作品时，您是如何将照片中的艺术家形象转化为自己的艺术语言的？

周亭：《他们》系列创作是我从学生时代至今始终关注的创作主题。在我看来，《他们》所呈现的是人类关系中最质朴且最亲密的形态。无论作品描绘的是两个人还是一人，这些作品都蕴含着丰富的叙事性。关于照片与绘画的关系，我认为优秀的作品必须源自内心，体现其独特性和创新性。

照片与绘画的关系有时表现为对现实的精准表达。然而，当将照片转化为绘画作品时，透视结构可能不再像照片那样绝对准确，而是会超越这种准确性的标准。创作不应完全依赖于照片的写实性。我认为，与追求现实中的精准相比，艺术家应在创作过程中无限接近内心所感知的“准确”，从而创作出更具意义的作品。现实的精准性可以通过照片实现，但艺术创作的目标应高于此。

雅昌艺术网：作为老师，您如何引导学生去敏锐地感知色彩，并在作品中表达出独特的色彩直觉？

周亭：艺术家往往具备独特的眼光，致力于塑造和表达具有独特性和创新性的创作理念。在教学过程中，我们探讨如何让学生敏锐地感知色彩，并发展其独特的色彩直觉。色彩感知的基础层面涉及对冷暖、明暗以及色调和谐的初步认知。然而，如果深入探究，年轻艺术家可能会更多地关注色彩在心理层面的影响，例如不同颜色所引发的心理体验。这是一个值得拓展的方向——心理与色彩的关系，包括心理对色彩的认知以及色彩对心理的反作用，这种相互作用能够进一步推动对色彩的深入理解。

与过去相比，如今的附中教育环境已发生显著变化。随着时代的进步，色彩的表现形式愈发丰富，学生们更多地接触手机屏幕和电脑屏幕等现代媒介。然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形与色始终是美学的基本要素，这一核心原则不应改变。

教育和教学应顺应时代发展，以激发学生的创造力和活力。色彩之美并无固定标准，而是随着时代和科技进步，尤其是人工智能的发展而不断演变。我所教授的附中学生来自不同的家乡和教育背景，他们对色彩的认知和体验具有独特性。

在当下的时代背景和语境中，学生对色彩的认知受到个体经历的影响。每个学生的所见所闻所感塑造了他们独特的自我认知，这种认知在色彩感知上也表现出独特性且不可替代。在教学中，我们应结合学生的长处和兴趣，将色彩的基本概念与个人思维相结合，通过启发式教育引导学生在质疑和探索中突破对色彩和形色的传统认知边界。想象力和创新力的培养比单纯传授既定知识更具价值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