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寇克让：紧扣传统 创作才会有无限的可能性

文 | 王丽静

近日，“逸笔写五洲——寇克让书法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150米长的《复兴奥林匹克运动的演讲》成为了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在长卷与潇洒的草书笔墨中，我们可以看到寇克让豪迈的书风与奥林匹克精神般昂扬的书写激情。展出的小尺幅作品，率意自然，既兼顾了形式，又具备大幅草书的纵横捭阖。

“他从传统中来，但很有创新性，通过这个展览让我感觉传统大有可为，这个展览提供了多种可能性。”这是一位观众在展览现场谈到的，也代表了大多数观众对此次展览的看法。

寇克让的书法作品从传统中来，又有着独立的个人面貌，不同于传统，亦不同于当下。他用自由灵动的线条，展示着一种自由的书写境界。

在一次对谈中，他曾说，“一个真正关注书法、研究书法、真正进行书法创作的人，肯定会关注理论。”

寇克让研习书法几十年，把文献学的研究方法带入到书法史研究的领域，不论是学术研究还是艺术创作，他的发心都体现一个诚字，结果自然是堂堂正正。他曾说“必须有闭门造车的经历”，然而，这个经历一旦以数十年计，就鲜少有人能有这样的勇气与决心。

正如著名书法家李永忠教授在此次展览前言中所写“不可复制的成功少不了不可复制的作品”，这次展览足以说明这一点。

寇克让

【对话】

雅昌艺术网：首先想请您介绍一下此次展览的名称“逸笔写五洲”有着怎样的含义？

寇克让：因为此次展出了《复兴奥林匹克运动的演讲》长卷，所以选取了“五洲”，有全世界的意思。“逸笔写五洲”可以简单理解为潇洒飘逸，实际上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含义。梁代的时候出现了《书品》，九品论书。到了初唐，在“神品”之上又加了“逸品”，是最高的书法境界，“逸”还表达了自由。我觉得艺术要自由，首先人要自由，这是我的一个追求，所以展览名为“逸笔写五洲”。

《复兴奥林匹克运动的演讲》长卷 展览现场

雅昌艺术网：请您为我们整体介绍一下此次展览，以及展出作品书写时间的跨度。

寇克让：此次展览共有99件作品，分七个篇章。大多数作品是去年到今年的新作，但为了反映我近几年创作历程的变化，也选取了一些近三四年间的作品。如前年端午节为纪念屈原写的“凭轩槛以遥望兮, 向北风而开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还有三件红色洒金宣上的作品，每年大年大年初一，我都会写这样一件作品。

雅昌艺术网：请谈谈近些年您的书法创作以及研究探索的主要方向。

寇克让：此次展出的几个篇章，也反映了我近期探索和研究的方向。此次展出的《复兴奥林匹克运动的演讲》草书长卷，是冬奥会前夕所写，也是第一次创作如此大规模的单幅作品，在风格上与常规的作品略微有所不同。这幅作品是由60张纸拼接而成，就需要将接缝做到天衣无缝，每一个接缝都要考虑到，章法上要做到意在笔先，有许多特别难得的体会。

释文：祓。 尺寸：248X127。 年代：2022

“疫情下的祈福”系列，刚开始创作并没有进行全盘规划。2022年末疫情极为严重，有一天我在书房小憩，突然想到过了冬天，明年春天是不是可以出去走一走，又想到了古代的“祓禊”之礼，于是写下了八尺的巨幅单字——“祓”。因为只有一个字，留白较多，所以对落款提出了挑战。我将落款写成正方形，字比较大。这样的书写方式与古代的榜书不同，古代的榜书其实是有字体的指向的，一般都是隶、楷，但我选择了草书书写。

我在书写时对自己有几点要求：一草法要纯正，不能失去草书的本色；二字虽大，但要注重用笔细节，并不是简单的放大。这是我写大字的几个体会。写完“祓”我想到疫情会不会马上结束，所以写了“熙”，是光明的意思。“驱”是驱赶疫情，“等”是漫长的等待。

疫情期间，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往常熙熙攘攘的北京没有人也没有车，感觉地面冰冷结实，有一种把人要吞没的感觉，于是我写下了“地”。

展览现场

我比较关注书法的舆情，关注大众对书法的看法，对这些舆情我有一些不同的意见。飞白书写小容易，但用枯笔渴墨写大字，对控笔能力要求很高。写“骨骼”系列就是想将用笔过程清晰完整地表达出来，去掉血肉，只剩下骨骼。在书写过程中笔法和笔法之间的转换，一览无余的暴露出来，不能有任何迟疑。我觉得书写是书法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书法特有的，不同于其他的艺术门类。

展览现场

淡墨书写的这一系列用的是研制的纯桐油烟墨，水墨分层清楚，笔笔交叉叠加，用笔清晰可见。唐代以前字迹中的淡墨是书写过程的“事故”，甚至是人为的 “偷懒”，但宋代以来观念慢慢发生变化，淡墨的欣赏价值被发掘出来，将原来所谓的书写“事故”变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

释文：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尺寸：96x180cm。

“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这件作品的用墨非常淡，装裱后颜色会变深，没装裱前，淡的让人担心这件作品是否会成功。

有一些作品尺幅虽然小，但从结构和用笔的连绵上来讲是大字的气势。我想告诉大家，不要认为草书的基本功就是楷书，其实草书最重要的基本功是草书，结体和线条的连绵摆动都是草书的体系，都需要草书的基本功。

书法的根本是用笔，只要没有用笔，就与书法是无缘的，不是书法。无论是“骨骼”系列、“裸书”系列、“方寸捭阖”系列，都是想对当代的书法批评和书法欣赏提个醒，让大家知道草书的根本是什么。

释文：无才不敢累明时，思向东溪守故篱。不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草间蛩响临秋急，山里蝉声薄暮悲。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王维《早秋山中作》。壬寅，克让。尺寸：180X48。 年代：2023

雅昌艺术网：您有的作品有的感觉书写时比较轻松，有的则偏沉重和古典，您觉得偏古典的草书在创作时的难点在哪里？

寇克让：只有一个问题——“肥”。张旭喜肥，怀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我认为张旭的高是绝对的高，技术已谙于胸襟，他写的是境界。此次主视觉海报的作品用的就是肥劲的书写方式。当将笔在纸上压得很深，还要让它使转灵动，是非常难的。

雅昌艺术网：古典与现代、继承与创新是我们经常探讨的话题，对此您有怎样的体会和理解？

寇克让：我认为创新不是要和传统割裂，搞得面目全非。古典本身包含着很大的发挥空间，大家可能会想到晋唐两座高峰，还有后来的“宋四家”等，虽然我们很难超越，但我觉得艺术不存在超越的问题，它有无限的可能性。

有时候我们从工具出发，从材料出发，就可以引发艺术的创新。历史上，材料往往会引起艺术风格的强烈变化，甚至推动一次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创新。

如此次展览中的“骨骼”系列。飞白是“后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采古来能书人名》：“飞白本是宫殿题八分之轻者，全用楷法。” 南朝萧子云飞白至今有字迹流传，李世民评价其字“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字比较小，当把这些字单独书写放大后，会给人一种新的面貌。

古典之中确实留下了许多创新的契机。“裸书”系列也是如此，有字的笔画长度超过了人的身高，当字放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能清晰地传达用笔是非常的困难，这本身也是一种创新。

释文：樊。 尺寸：124x127cm。 年代：2023

雅昌艺术网：就当下书法的现状和发展，请从您的角度谈谈您的观点和建议。

寇克让：第一，“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字外功夫非常重要。大家都知道读书对于写字的滋养，但我从来没有因为要滋养写字去读书，读书就是读书，我也提醒大家，不要为了做事而做事，不要为了写字而读书。读书就是因为真正的喜欢而读书，而不是有目的性和功利性的读书，只有这样的反哺和滋养才是本真的，才是自然的。《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昉于利而行,多怨”。如果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性、利益性去做事，不会有好的结果。所以我将读书、写字两条道并行不悖，当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读书对于写字的确起了很重要的帮助。

第二，要“观念先行”。书法的创作必须有新观念的引导。在不断尝试和实验过程中，观念和实践会相辅相成，互相生发。

第三，要包容。书法创作有多种可能性，每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有时必然要面对不符合自己价值取向、审美趣味的内容。我们要用一颗包容的心，去看待这些书法创作，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

第四，我觉得在创作观念的驱使之下，许许多多所谓的书法远离了书法本色的特征。书法本色的特征是“写”，现在很多时候是制作和设计。梁武帝曾说过一句话“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这里的“独运”略等于我们现在的创作，就是自己写。我觉得一旦将创作这个概念提出后，人在写时就有一种心理预设，就背离了自然书写的过程。这是我对于当代书法的一点小小的建议。

雅昌艺术网：接下来您有哪些您创作计划和研究的方向？

寇克让：此次展出的几个系列都不一样，我是多个方向并行。虽然我一直在传统中进行创新，但是这次展览的感受尤为深刻，将作品呈现出来后，不仅自己能感受到了，而且观众反映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我既然受益于传统，那么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会坚持每天老老实实的去临摹传统的碑帖。我有一方很喜欢的印章是“日日新”，很多碑帖已经临摹过无数遍，但隔一段时间又会有新的感受。紧扣传统，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是穷其一生要去做的事情，永远不能放松，只有把这一点做好，并坚持住，自己的创作才会有无穷的可能性。

此次展出的几个系列，都是建立在深厚传统基础之上的，我还会朝着这几个方面去努力。在创作和实践的过程之中可能会产生出思想的火花和灵感，但方向不会变，这几个方面都会坚持下去。

雅昌艺术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