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能拥有一块田地,那定要搭建一方乐园,为自己塑一方净土,在这充斥着混沌的世界中。所有到此处来、离开此处的人们,除你自己本身外,都仅仅是过客。因为这方净土,属于你,也仅属于你。而我想,这方乐园对于艺术家来说,工作室便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走进郭振宇的工作室,会有一种误入了“他世界”的错觉。不过,或许,这并不是错觉。
无声的世界,沉默的言语
在达·芬奇所处的时代中,艺术是无声的,也只能是无声的,艺术作品以一种悄然的形态在时代的轮盘中翻转着。在尼古拉斯·米尔佐夫的《身体图景》一书中,记录了达·芬奇认为关于如何表现身体姿态的言语,他建议艺术家们可以模仿聋哑人的手语,他说:“人的形态需要展现出与他们所参与活动相符的态度,以至于你一眼看到他们,就能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这可以通过模仿聋哑人的动作来达到,因为聋哑人为了表达心中所想,需要通过手、眼神、眉毛和他们整个身体来说话。”
郭振宇的工作室1
郭振宇于1995年自山东艺术学院毕业后,最初是在山东省特殊教育中等专业学校工作。在那里,他面对的全是聋哑学生,由此展开了不同常规的教学与艺术创作探索。他指导着28名聋哑学生进行了编织艺术的创作,作品后于1999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而如今在山东美术馆任职的郭振宇,那段特殊教育教学的工作经历带给他艺术创作的影响不可避免且有深远意义。他说:“在特教教学期间,每一个学生特殊的经历和生理缺陷造成的生活不便与内心的痛苦,都使我感受到剧烈的冲击。两个世界一对比,我觉得自己拥有得太多。我尝试着蒙着眼睛走路,堵塞耳朵和人交流,体会这个群体的另类世界。这些体验通过艺术表现出来,更多的是精神的释放。我经常用一些延绵不断的符号、符号系列、象征的材料、手法进行渲染。”应该说,这也是解读郭振宇艺术创作的一把钥匙。
我们是否可以认为,那段特殊经历也是使郭振宇最接近“身体”的际遇呢。就像尼古拉斯·米尔佐夫所说:“要将各种不同的身体特性碎片组合在一起,才能创作出一个完备的身体图景。”
郭振宇的工作室2
多变的文本,守恒的自白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复杂而多变的,各番能量相互纵横交叉。但还好,奈何这个世界如何变换,能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我们还是我们,我们还做着余光中笔下“两睫交瞬之间,一瞥往返大千”的观星梦。“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其实,不同的艺术工作者进行着不同的观看,不同的观看搭建出了纷繁的艺术图景。
在郭振宇的“观”中,显露着一种充满神性冥思期待的特性,仿佛一位人间执行仪式的祭祀在通达祖神、于仪式尚未规范化前的观看,是探讨秩序的前置,是尚未定型前的鸿蒙之界的启智与了然。郭振宇曾在访谈中这样表述自己: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个体的存在与发展,至于在人类或者宇宙的整体里面是怎样的一个位置,或者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结构里面,他现在还无从切入与洞见。《淮南子》《山海经》《第一个女神》这些经典从小就读,“女娲补天”“夸父追日” “精卫填海”“后羿射日”那些故事也都是从小就知道,同时内化到精神气质里边。他不知道每个人的经历与追求,但到一定程度,这些东西就会在精神的建构和艺术的表达中体现,只是转化成一种现代手法,一种当代语言。对于郭振宇来说,少小时期的经验对现在的艺术活动有着源发性的启发。
郭振宇的工作室3
郭振宇的工作室4
美国的简·罗伯森和克雷格·麦克丹尼尔认为艺术和人类身份之间的联系始终贯穿着艺术史的发展,在《艺术史中的身份》一文中他们认为,“世界如何观看你,你如何审视自身,又如何看待他人——这些人类身份的基本纬度,无论是在个人还是更广泛的文化层面上,一件艺术品的内容题材、形式属性以及选材都反映了艺术家及其目标观众的身份特点。”当我们纵观郭振宇的艺术创作,无论是《蒹葭》系列中生物与自然关系所反应的有关人类社会的超越性、凌驾于生态之外的绝对性、自我生存与获取的矛盾性,亦或是在《角力之殇》中所要表达的冲突与碰撞,还是自2014年底郭振宇开始的《平林漠》系列中所反映出的生命倔强……城市生活、个体与民族精神、文明探索,这三部分始终贯穿着他的艺术创作与思考。
走入郭振宇的工作室,能看到很多由服装模特模型搭建出的艺术作品,肢体与身体,在他的综合材料作品中尽显隐喻。这种隐喻,是身体与时空的碰撞,是对时代的呼应,更是有关人类文明的思考。而艺术作品中所呈现的身体,是不同于其所呈现模仿的身体血肉本身的。因为在艺术再现的图景中,这些身体已不再是身体——仅仅是一个被附加暗喻的符号。也因此,你的身体并不属于它自己,我的也不属于,郭振宇作品中所呈现着的“身体”又属于谁呢?本雅明说:“坐着有轨马车上学的这一代人,现在正站在乡间的宽广天空下,除了天上的云以外,什么都已不复从前。”而尼古拉斯·米尔佐夫又说,如今连天空也与往日不同了,因为技术革命每年都在飞速而剧烈地发生。如此反观郭振宇的艺术,这种技术时代的材料,似乎被他以一种特殊的手段融入到他的艺术创作中,与文明相交。
郭振宇的工作室5
物质的图景,自像的片段
对于综合材料艺术创作的选择,郭振宇说其实是一种被迫、一种无奈,一种走投无路下的出走,因为原本的绘画材料功用指向明显,带有很强的限制性和预设性,只有也仅有这种媒介能够使他在艺术创作中表达他所想表达的感觉。他曾说,“自从使用材料,感受到另类的艺术旷达,我便再也无法再回到单纯的绘画。”
或许,艺术创作有时需要一种冲动,总归是感性主导的。在郭振宇的回忆中,有一次傍晚他在学校礼堂一楼的餐厅内吃饭,餐厅西边是大玻璃幕墙,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坐在窗前,一边用餐一边欣赏落日夕照。这时从教学楼出来一队人,为首的旁边有个人扶着,每一个人左手抱着饭缸,右手搭在前面那个人的肩上......一队人这样走着,在夕阳里连成一排。当他们走近时,郭振宇才发现那些人都是盲人学生,他一下子被震惊了。因为灿烂的夕阳对于盲人学生来说没有任何关系,晴朗的天空、阳光斜照的群山与校园、各番壮丽辉煌他们都看不见,他们必须在一个漠然的世界里被人牵领着往前走。后来当郭振宇走入课堂,面对的全是聋哑学生,“他们的求知欲很强,他们的眼睛非常单纯。他们坐在下面,我站在讲台上,能看见每一个人都全程盯着我看,因为他们需要看我的手语,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否则就会失去一些信息。”
郭振宇的工作室6
郭振宇的工作室7
置身郭振宇的工作室,你会感到大量不同的元素向你涌来,而郭振宇似乎也不愿丢失一切能够表达他所想表达的有关人类文明的信息,或许就像他始终在不同的群体中寻找着自己,在不断更迭的世界中思考自己。如同他正在开始的有关婚纱主题的创作思考,在他看来,婚纱谱写了一首有关人类世界的诗歌。在《时代的精神状况》一书中,雅斯贝斯说:“人不仅生存着,而且知道自己生存着,他以充分的意识研究他的世界,并改变它以符合自己的目的……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
郭振宇的工作室8
灯火阑珊的世界被物质所搭建着。《周易》里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而郭振宇在他的工作室中,其实也在悄然建造着属于他的艺术乐园。走入其中,那些姿态不一的作品,忽明忽暗的仿佛在诉说着那个独属于郭振宇的艺术世界。
2023年3月15日 于山东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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