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尹丹：富森美术馆“绘画的悖论” 对前卫逻辑的反思

2021-07-22 23:26:24 作者:罗书银　来源:雅昌原创专稿 0次浏览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2021年7月17日，青年艺术家群展“绘画的悖论”在成都富森美术馆开幕，此次展览由四川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重庆策展与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研究生导师尹丹担任策展人及学术主持。一共带来6位青年艺术家的66件绘画作品。参展艺术家有庹梦倩、张钊瀛、王培永、李军政、杨贤、李吉亮，他们皆是近些年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的优秀青年艺术家，个性鲜明而有其独立的创作逻辑。

四川美术学院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发源地之一，是国内八大美院较为特别的一支力量。在国内院校艺术教育都还在倡导相对传统的教学方式的时候，川美可以算是另类的存在。自由是学院最大的特色和最难能可贵的特质，老师给予学生充分自由的创作环境，甚至非常怕自己的风格会成为羁绊学生成长的因素。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每一位年轻的学子都在人生创作热情最为旺盛的几年里，充分燃烧自己的艺术天分。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可以说，川美的部分年轻艺术家，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历程中都具有较为鲜明的代表性。虽然在不断的悖论中妥协、突破，但是也可窥见中国新生代艺术家创作的部分代表性面貌。

在策展人尹丹看来，绘画发展到今天，与它最初的功能和审美习惯已经产生了许多相悖之处，这正是绘画既迷人又晦解之处。

在展览开幕之际，雅昌艺术网对话策展人尹丹，从反“前卫逻辑”的角度谈到了他对于绘画在今天不同的理解。

策展人尹丹在展览现场

雅昌艺术网X策展人尹丹

——富森美术馆“绘画的悖论 | 四川美术学院青年艺术家邀请展”策展人

雅昌艺术网：此次展览关注绘画这一主题，首先，请您介绍一下此次展览的背景与契机？

尹丹：这个主题最初的设想是因为展览是在富森美这样一个家居空间举行的。在成都，“富森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家居品牌。说起来，架上绘画从诞生之日起便和室内空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正是出于绘画与室内空间紧密的关系，策划了此次以“绘画的悖论”为主题的展览。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特别关注到“绘画的悖论”这个主题？

尹丹：第一，绘画功能的悖论，众所周知，随着前卫逻辑的兴起，艺术家们开始回避自己的作品为社会、为生活、为文学、为宗教、为政治而服务。开始导向艺术家坚守艺术为艺术服务或者为自己的心灵服务。所以我们能够想象有很多艺术家可能是希望回避这样的商业性质的空间的，尤其是前卫艺术家或者当代艺术家。

但实际上，油画从一诞生开始，就是带有很强的社会功能性，它在西方为教会、行会这样的机构服务，也为贵族或资产阶级的生活空间服务。所以绘画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为绘画之外的生活、社会、宗教空间服务的。我们现在看到的绘画强调自身的自主性，这个历史并不长。绘画一开始从社会功能的角度来讲，就具有悖论性。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还挺像是把绘画带入到了最初的一个功能，它就是为生活空间服务的。

这里的悖论实际上已经产生了。今天我们有很多艺术家只愿意将自己的作品放到“白盒子”里面，这个“白盒子”就是我们所说的美术馆，认为美术馆只是为艺术服务的一个空间，作品放到美术馆才是一个纯粹的、非功利性的艺术品，而相比之下，似乎放到一个商业空间，艺术作品就自然带上了商业的标签，不再单纯。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第二个悖论体现在这几位艺术家的创作逻辑上，这几位艺术的作品好像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的悖论性。至少可以看到两种从创作逻辑上出发的悖论性。一种是绘画的平面性与非平面性的逻辑，格林伯格有个非常重要的观点：“高级的绘画一定是强调平面性的。”所以我们看到在西方绘画的逻辑里面，比如说古典主义绘画，是会严格消解掉笔触感以及绘画的厚度的，古典主义绘画崇尚画面需要轻薄，用一种绝对平面性的方式来制造类似三维空间的幻像，所以格林伯格说到，“绘画必然是会最终走向绝对的平面性”。

但是到了六十年代后，当绘画已经走到绝对平面，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们又能画什么呢？所以想到这样一个主题，非常符合我们此次的几位艺术家特征：他们在平面性和非平面性的悖论感是很强的。

艺术家李军政在展览现场

比如李军政，在最初的交流中，他讲到他的创作逻辑，是希望反抗绘画的平面性。他的作品是用丙烯颜料一层层堆积，一层干了堆第二层，如此往复，甚至会堆积几十层上百层，随后进行雕刻、剔、打磨，颇有些像漆画的工艺，所以非常耗时，有些作品甚至需要几个月才能完成。对他来讲，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非平面性的作品，但是又是在画布上完成的，所以这种平面与非平面的悖论感是很强的。

艺术家李吉亮在展览现场

例如李吉亮，他的作品不像李军政的立体感那么强，但是如果认真观看，他的作品又是通过好几个图层上下叠加而成的，甚至有些图层是非常明显的。有些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是制造的图层的幻觉，制造出来的层次感是很强的。这种层次感就是一种非平面性，单看每一个图层平面感又十分的清晰，所以这种非平面与平面的悖论也凸显得较为清晰。

张钊瀛作品展出现场

张钊瀛的绘画，也在试图打破绘画的平面感。毋庸置疑，他的作品是在画布上创作的“平面”，但是他又在平面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实物的画框，画框是立体的，他有意在突破这种平面感，也形成了平面与非平面的悖论感受。他第一件引起人们注意的作品是他学生时代的毕业创作《泰坦之宴》，又在使用绘画，同时又在突破绘画的平面性，做成了一个整体剧场化的效果，是一个最典型的代表，张钊瀛的绘画其实也是一直在践行这一条逻辑，即绘画平面性与非平面之间的抗争。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第三种，“精致感”与“挑衅”的悖论，例如我们看到杨贤的绘画，挺像我们现在所说的“坏画”，具有涂鸦式的效果和挑衅感的情绪，好像在反抗“精致感”。但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观看，你又会觉得他的每一幅画又很漂亮，色彩并不突兀，甚至会感受到一种和谐。所以，他的作品在一种“挑衅”和“非挑衅”之间的悖论感是很清晰的。

艺术家杨贤在展览现场

从事绘画的艺术家在创作中往往会有多种逻辑集中在一个作品中。比如有时候会选择用A而削弱B，有时候会用B削弱A，有时候会ABC三种逻辑兼具。在绘画的过程中，是一个妥协的过程，就如杨贤的绘画，似乎也是“挑衅”和“妥协”在互相较量，但是妥协的最终结果怎么样？只有交给大家来评判。

艺术家王培永在展览现场

王培永老师的作品，我们能看到他早期的绘画完全是用铅笔完成的。铅笔最初只是用于绘画训练，制作小稿的工具，很难当作一个正式的绘画工具，似乎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是你可以看到他反其道而行之，他想从铅笔里面好像是想获得一种个人特点。但是如果看他近期的画，似乎悖论又出现了，他有意地用到大面积的色彩与铅笔质感形成一种对比感，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觉感受在此也形成了悖论感。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此次展览选择了四川美术学院6位年轻的绘画艺术家，作为一个在绘画方面有着深厚积淀的艺术学院，为什么会选择这6位艺术家？

尹丹：从此次参展的几位艺术家的创作逻辑来看，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这种悖论性。此次展览的主题，也是因为这几位参展的艺术家的作品体现出这样“悖论”的特点。

参展艺术家庹梦倩、李军政、王培永、李吉亮的作品，其创作出发点是悦目而非挑衅。张钊瀛和杨贤的作品则更多是从前卫的逻辑出发，具有文化批判者或对抗者的角色。

除此之外，在他们的作品里，平面性和非平面性的这种悖论感是很强的。

艺术家庹梦倩在展览现场

在这些艺术家的绘画中，已经极难看到照片般写实的风格，即使是王培永在《剧》系列中依靠强烈的光影关系营造出立体感，但仍使用平涂方式将平面化的背景与之并置。同样的，庹梦倩的绘画虽然可以清晰地识别三维空间关系，但线性和团状的“光”之表达方式仍然在本质上倾向于平面化。另一方面，在李军政、李吉亮、张钊瀛的作品中，他们对平面性的挑战，不再是依靠画面上再现出来的形象、形式，而是依靠颜料、画框以及现成品等“物”所进行的。比如李军政，他最初的创作逻辑就是希望反抗绘画的这种平面性，他的创作很像漆画，是一层一层颜料堆积而成，有时候要堆积几十层甚至上百层，然后再制作完成。李吉亮如浅浮雕般的绘画风格，张钊瀛将现成品与绘画一并呈现营造出的剧场化效果，皆给观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此次参展的六位艺术家都是川美毕业的年轻一代，您认为与上一辈艺术家相比，年轻一代从事绘画的艺术家呈现出怎样的特点？

尹丹：这个问题可以举一个例子，此次的参展艺术家，有三个；王培永、李军政、庹梦倩都师出翁凯旋老师，而翁凯旋又师出著名艺术家马一平先生。但是你可以看到这三代艺术家完全不同的绘画面貌。这个与他们就读的学校——四川美术学院的教育有些关系。

川美的老师都不希望自己的学生画得与自己一样，如有这样的情况，甚至会让老师感到悲哀。老师们认为不能带领学生进入到自己的创作模式，若非如此，就是一个老师教学的失败。学图式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让学生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逻辑是很难的，这是四川美术学院最为可贵的一个品质。

如果要了解现代年轻艺术的一种创作状态，很难通过几位艺术家进行总结。但是我们可以就本次的参展艺术家的创作面貌来得到一些线索。

张钊瀛作品展区

比如张钊瀛，他是典型从图像时代培养出来的艺术家，图像时代绘画是曾经川美非常火，甚至有些泛滥的潮流，但是张钊瀛从这种图像绘画中走了出来，有了非常强烈的自己的东西。他的绘画可能受到了一些东欧绘画的影响。他在老一代图像绘画的基础上做了很大的改变，或者说他借鉴了一些新的视觉资源。

李吉亮作品展区

又如李吉亮的作品，是这十年来比较典型的视觉现象，也是比较受大家喜爱的，而且他对色彩的运用绝对是老一辈艺术家完全不一样的，甚至感觉有些流行元素在里面。老一辈的艺术家讲究的是悲怆、质朴、沉重、含蓄的表现手法。李吉亮的作品代表了新一代艺术家对色彩运用的新方式，还是非常不同。

庹梦倩作品展区

再如庹梦倩的作品。老一辈的艺术家在研究绘画的光源上，主要探索的是自然光，或者烛光（也是属于自然的元素）的运用。而庹梦倩的作品主要关注人造光源、电子光源。这些都能说明这一代艺术家对身边视觉现象不一样的体验，这些区别还是非常明显。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您怎么看待学术性作品与装饰性作品之间的关系，是否是一种悖论？有没有办法可以相互依存？

尹丹：如果从艺术史的角度来讲，浪漫主义以来，强调的就是“艺术家要成为一个先知，艺术家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要领先大众一步”。到后来就发展成为一种前卫逻辑，再到后来，发展为一种我们所说的反叛、挑衅，甚至是破坏。直到到了二十世纪以来，大家会认为好的艺术一定是对规则的挑衅和破坏。

从此之后，美的概念变成了一个古典艺术的概念。所以当代艺术家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作品是很美的，为什么？因为进入到现代社会，艺术家会认为“美”会成为与“前卫”背道而驰的评价，如果作品是前卫的，那么呈现出来的状态一定是具有反叛性和挑衅的。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但是，这里也有问题，前卫逻辑发展到后面就是一种“死亡美学”，也就是说你必须要走向死亡，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前卫，但是这个可能吗？前卫逻辑到最后就是颠覆一切，否则车轮就永远停不下来。你会看到这种现象也是一种悖论，四川美术学院一直坚守这种当代艺术的逻辑，但是一旦你走出学校，他们从来不提当代艺术，中国99%的学校还是在讲“美”，这个当然也没有问题，艺术是允许“美”与“不美”的艺术共存的。

我们前面说到的前卫逻辑，如果一直走下去，不到南墙不回头，那么后果将是撞到墙上，直到体无完肤，因此其实大部分艺术家也都在创作中妥协。

“绘画的悖论”展览现场，成都富森美术馆

就拿我们本次的参展艺术家——杨贤来说，表面来看，他似乎想要一种破坏的态度，但是他最终呈现的色调明显是带有很强美感的，统一而又和谐。似乎他刻意地在避免“美”的形式，但是潜意识里又在挖掘“美”，不自觉地就呈现了出来，可以说在创作中，艺术家本人就是一个矛盾体。

时代的齿轮在慢慢前进，直到今天我们对美的判断较之以前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讲到美就是经典、唯美的形式，而今天我们所说的“美”，更多是以差异性作为一个前提。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人们出去游玩、拍照打卡，如果去一个很经典风景美的景区，例如九寨沟，可能你不会选择发朋友圈，似乎这样的经典之美已经成为大众特别俗气的视觉审美，产生了一定的审美疲劳。反倒会认为例如苍凉的西北风光、甚至是破败之美，你会更愿意分享，后者代表着个性化的审美需求。我们今年所说的对美感的理解，已经偏离了之前所说“优美”的定义，甚至是有些破坏性或者挑衅之美。随着大众审美的提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纯美”的东西了。

甚至有些群体为了标榜自己的前卫，还会去选择一些带有挑衅批判色彩的作品进行收藏、打卡或者传播，现在对“美”的追求更加趋于个性化的表达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