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艺术人物 | 李津：心隐于世，平淡天真

2024-03-01 15:38:56 来源:艺术家提供 0次浏览

“年度艺术人物”是《库艺术》媒体延续了十六年时间的经典专题品牌，已然成为一年一度业界的关注焦点，同时，“年度艺术人物”也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潮起潮落。2023年，我们选择不再仅仅关注展览、奖项等等外在光环，而是在这一特殊时间节点下去观察艺术家真正的学术推进与创作进展。

在AI时代的浪潮下，人工智能的出现无疑给人类带来了便利和发展机遇，但在发展迅速的表象背后也将面临着相应的危机与挑战，艺术领域同样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这种变革不仅体现在艺术创作的技术手段上，更在于艺术家们对于艺术本质的思考与理解，如果艺术家不能在个人方法论和观念上有所推进与更新，其艺术将面临失语和无效的危险。今年共有 16 位艺术家入选《库艺术》“年度艺术人物”，他们对时代有着深刻洞察，以创造性的工作打破界限，不断刷新人们对于事物的固有认知，并在开放性的工作中不断自我更新。可以说，在这个不断变动的时代中，他们是最能够诠释艺术的存在意义与价值的艺术家。

年度艺术人物推荐词ARTISTS OF THE YEAR

李津对画画有瘾，特别能画也特别爱画，日常顺着感觉拿起毛笔，眼前的湖光山色、美味珍馐、风土人情便入了画。近年来李津愈发做起减法，环境的刺激和诱惑让他保持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年轻的心态，成为他滋养和乐趣的来源，从中获取源源不断的鲜活感受。而作为一个行动派，李津总是想到就做，知行合一，在保持简单的原则下以最本色的方式寻求答案。2023 年旅行和展览将李津的日程塞得满满当当，虽然整日马不停蹄热闹不断，他却又能极度自律，笔耕不辍，以确保自己“真正静下来的时候是够得着底的”。2024 年李津的生活和工作同样充实甚至更为紧凑，从国内到国外展览项目都已提上日程。但无论怎样密集的行程安排，李津仍是气定神闲，随心随性，在自己的步调中观察和感受生活，将那些看似平常普通的事物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想象力融入笔端，传达出豁达通透平淡天真的笔墨意味。

“年度艺术人物”个案研究李津心隐于世，平淡天真

MIND HIDDEN IN THE WORLD

PLAIN AND INNOCENT

“我的滋养来自于环境的刺激和诱惑，这些让我能够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年轻的心态、也获得了许多的乐趣，有真正鲜活的感受。”

李津在北京工作室

库艺术=库：2023年，您的三个个展“与谁同坐”“慢慢生活”和“李津”分别在玉兰堂、凪艺术空间和站台中国举办，完整地呈现了您近年来的作品面貌与艺术状态。在延续对人间烟火和饮食男女等主题的描绘的同时，您的观察视角和艺术语言发生了哪些转变？

李津=李：其实近十年来我的绘画从主题和表达形式上来说跳跃不大，越往后越做的是减法。早期在西藏画的那批画和现在特别有距离，后来演变的过程中也有一段时间很偏重表现性，强调黑白和张力，在墨斋画廊的大部分展览都是这类作品；但是真正形成我个人面貌并给别人留下的概念和印象的还是“饮食男女”系列，因为无论是题材还是兴趣，以及我的长处都在这个系列里，这个系列也是跟我的生活联系最紧密的。年轻时不管有没有能力，对于社会担当和责任心还是有愿望和想法的，到了一定年龄就更关注个人的性格、好恶、气质，我发现这些才是自己真正能掌控的，就像齐白石，生前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最后却留下了具有穿透力的作品，对后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这些都跟他个人没多大关系，是由后人去评定的。

“肉食者不鄙 - 李津顺德行”展览现场和美术馆2022

刚才我们聊到了旅行，首先我是个靠直觉画画的人，其次我也是一个感觉比较敏锐的人，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变得像是一张白纸，很容易被周围感染，总能捕捉到新的东西，我知道这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是我的长项，所以一定要保护。我的滋养来自于环境的刺激和诱惑，这些让我能够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年轻的心态，也获得了许多的乐趣，有真正鲜活的感受。我认为艺术家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保证这种新鲜感。

肉食者不鄙纸本设色230 × 53 厘米2022

库：“李津”其实是您在站台中国的第二个同名个展，您在站台中国的展览都以您的名字作为主题吗？这是出于一种IP打造的意识还是有什么特别的考虑？

李：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海涛（站台中国负责人）还真聊过，他始终认为我是一个特别鲜明的个案，因为我的画很像用第一人称的写作，画里面出现的都是我自己，并且总是以我个人独特的好恶来决定创作的方向和题材，大家在画里看到的相当于“李津眼中的世界”，但“世界”这个概念又过大，最后干脆就叫“李津”了。我估计站台中国今后再为我办十个展览标题也还会是“李津”（笑）。

李津同名个展现场站台中国2023

库：世俗、佛系，嬉笑、严肃，勤勉、随性……这些特质时时展现在您的个人生活和艺术创作中，这种看似矛盾的反差感是如何产生的？您如何看待您身上的这种“复杂”和“矛盾”？

李：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性，都有反差，但有时候这种两面性也是互补的。比如我天天在外马不停蹄地到处好热闹，一天到晚吃喝玩乐，看起来像是个特别浮躁的人，但真静下来的时候是够得着底的，前者是为后者充电，后者是前者积累的表达。所以，首先我不会为自己制定计划最近该干什么，或这一年要干什么，而是随着心而动，累了就歇会，觉得精力饱满还需要释放那就去释放；其次，越往后我是越自信的，就像毕加索，他后期的画那么放纵那么驰骋，但其实非常有度，一笔一画每一块颜色都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随意，这是他在过去漫长的创作历程中形成的。所以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这么多起落反差，没有那么多故事是不行的，平淡是经历了之后才会有的。

洋为中用

纸本设色

138 x 34 厘米

2023

库：您的创作也好生活也好，看似复杂，其实贯穿着一种天真和单纯。

李：越来越老小孩了，特别有意思，我的画里出现了那种稚嫩的东西，但是这种稚嫩不是装出来的（笑）。其实年轻的时候我总装“老”，就是想让人觉得自己画得真老道，那时候周思聪老师对我说：“你行笔太快，真正好的东西行笔不能那么快。”她举了很多例子让我慢慢体会，但我那个时候年轻，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装不出这种慢，所以特别绝望。最后我放弃了，因为感觉特别不对，已经脱离自己变成了一种装出来的形式。现在想快也快不起来，年轻时候想追的那些笔意和手感现在提起笔自然而然就有了。

李津在顺德探店

另外，我是个特别能画和爱画的人，我不需要思考完找到方向后再去努力，每天我拿起笔来就顺着感觉走，画着画着突然间景色就出现了。就像去爬山，未知的前方转个弯说不定就会豁然开朗看到意外的惊喜，但如果走着走着就停止甚至折返，那永远也看不到山上的风景。所以艺术家要有坚持，遇到问题或迷茫不要想着绕过或回去，不能总想走捷径，哪条路近有时候可真不好说。

（请横向观看）萝卜白菜纸本设色137 x 35 厘米2023

库：2010年您为波士顿美术馆的展览“与古为徒——十个中国艺术家的回应”专门创作了长卷《新北齐校书图》，能否谈谈您在构思这件作品时的想法？

李：波士顿美术馆是美国最重要的美术馆之一，有很多中国古代艺术藏品，展览“与古为徒”选择了十位居于国内或旅居海外的中国艺术家，每位艺术家再各自选出一件馆藏精品作为灵感创作一件参展作品，用当代的视角来诠释古典，是一次隔着时空的对话，具有突破性的意义，非常重要！当年策展人盛昊找来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可置信，因为他那么年轻，背个小包就来了，后来我发觉他和他的团队都十分专业，对中国古代美术也很有研究。这个展览不是从我们自己的想象出发，而是以一个国际的旁观的视角来看待中国画和选择中国当代艺术家，所以他们能从那么多很棒的艺术家里选上我，我觉得非常高兴。

林中人纸本水墨35 x 17 厘米2023

参加这个展览有一个很好的条件就是随时可以到库房看原作，比如《步辇图》《历代帝王图》《捣练图》《五色鹦鹉》等等，想看哪件作品都能调出来，戴上手套就可以上手看。当时我一看到《北齐校书图》就很开心，因为画面描绘了一群学者相聚一堂，校书、攀谈、饮酒、鼓琴的场景，而且这些人物都留着胡子，我想这画的不就是我和我的生活吗。不过我不想简单地按照古画里的构成给人物换上现代的装扮和环境，在波士顿生活的六个星期里这个城市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甚至我的房东都给了我很多惊喜和启发，所以我几乎是脱离《北齐校书图》的原件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增加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宴饮、赏花、聚会、泡澡，以及我房东写的14行英文古体诗，对应的我在旁边也抄了两段唐宋诗词，整个感觉就对了。这件作品里画的不是观念，也没有设计，而是由生活中的种种激发出来的情感与想象。

（请横向观看）顺峰山之恋纸本设色69.2 x 17厘米2022

库：后来在您的很多作品中都能看到中国画诗书一体的特点，这是否是您“与古为徒”和“好古之心”的一种体现？

李：这其实不是刻意的，我不太看书，书法也是近些年来写晨课才一直坚持。早年我画画既没有签名也不盖章，一方面没有这种意识，另一方面我的很多藏家是老外，他们不在乎这些，但是后来我越发认同诗与画合流是我们精神风骨与审美旨趣的重要依托，所以现在写书法之外我还买了刻刀开始刻章了，也是因此我才知道人生还留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差事——练“手”。我们常说“眼高手低”，画了一辈子“眼”早已不是问题，“手”是问题，看了好多图章自己也特想拿刀子上手，刻着刻着就会走偏，它（刀）不听你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一种顶着风逆行而上的阻力感，也非常容易找到内心的那种拙和质朴，帮助我跳出习惯和套路，这在这个年纪是很幸运的。艺术家就怕那种太熟练了以后套的活儿，因为省事所以基本上都不用思考，靠技术都能控制，一旦变成这样就歇菜了，这种歇菜不是方法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没有感觉了。如果艺术家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新的感觉，他肯定会尽可能地体现出来。

（请横向观看）相约在四月纸本设色137 x 35 厘米2023

库：虽然您总说画画已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您真的很勤奋。

李：说白了还是（对画画）有瘾，跟喝酒一样，这是最重要的，不然会很痛苦，会恨这件事。就像驴子拉磨得蒙着它的眼，否则它就不好好走，我是因为喜欢所以甘愿当驴，不用蒙眼我也愿意走。

库：您坚持写晨课已经近十年了，除了晨课外您日常的工作中还有什么惯例或信条？

李：没有，这些我都没想过，也不愿去想。人都有定数，我很小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去想那么多，过好当下、现在、此时此刻，用心调动起自己的能力就算对得起自己了。

上海西岸博览会个人项目

2023

“我觉得能被年轻人喜欢说明作品是具有穿透力的，你没有完全活在自己的年龄和历史背景当中，作品中有一种人类本能的和人性的东西。”

李津在顺德

库：您曾说自己的创作一直是“抖音式”的，因为是实时用第一人称去描绘自己周围的世界和生活。这个比喻十分有趣，其实抖音还具有即时性、接地气、泛娱乐化等特点，感觉您的艺术表达也具有类似的特点。这是您个人性情与时代的不谋而合，还是在洞见时代后的一种主动回应？

李：其实我接触抖音就是这两年的事，在看了很多抖音视频之后发现其实早在30年前我画里头的自己就已经扮演了类似抖音里的那些博主的角色，不美，甚至“歪瓜裂枣”的，但大家看得高兴，亲民。当时我的画很小众，都是老外在买，可能是因为打破了他们对中国人的想象，也觉得我这个人挺见人性，有幽默感吧。很多艺术家在发现自己是小众，属于特别少数的时候就会想要调整方向，但我不会，我不太看别人的脸色，因为我首先是自娱自乐，然后才考虑效益。但我相信今天喜欢我的画和审美的人有很多，因为曾经看着《蜡笔小新》长大的“卡通一代”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藏家，我还有很多90后00后的粉丝，他们是真的从心里喜欢我的画，我觉得能被年轻人喜欢说明作品是具有穿透力的，你没有完全活在自己的年龄和历史背景当中，作品中有一种人类本能的和人性的东西。

李家花园

纸本设色

23.2 x 40 厘米

2023

以画会友纸本设色23 x 40 厘米2023

库：2023年您游历的脚步不曾停下，除了国内城市以外还在日本九州小住了一段时间，相较于国内，九州给您带来哪些新的创作感受？

李：说来也奇怪，早年我游遍了欧美，连韩国都去好几次，就是没去过日本。后来年龄很大了才因为展览第一次去日本，去了之后就感觉这个国家特别适合我，一是日本有很多我喜欢吃的生冷海鲜，二是日本人懂视觉懂审美。后来我在九州有了一个工作室，不再是个过客，森林、大海、野猪、猴子、小矮人……在那里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切身感受，越画越觉得敲开日本文化的那扇门。现在再看浮世绘我会觉得很亲切，因为我知道它的来龙去脉，知道它的语言为什么会脱离以中国画为审美的标准，它是如何把日本自己的地域、外貌和气质整合出来的。也正是因为了解了浮世绘，所以在与日本绘画相比较的时候我特别有自信，笔墨不是长在日本，它是从中国长出来的，有悠久深厚的传统。不过我认为今天无论做什么样的艺术，艺术家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方法、语言和形式，而是是否能以一个全球化的视野将自己放在世界的高度上去看待和创作艺术。

（请横向观看）天台罗汉纸本设色11.5 x 113.5 厘米2023

库：日本人文历史悠久的地方很多，您为什么把工作室设在九州？

李：因为东京、京都和大阪这样的大城市虽然历史悠久，但基本上都被国际化影响很深，九州相对比较闭塞安静，民风淳朴，生活悠闲，而且有山、有海、有草场和火山，资源非常丰富，是日本最宜居的地方。这次我在那里画了好多画，并且越来越觉得他们的海里就像传说中那样是有怪物的，因为随便钓起来一条鱼，虽然都跟咱们渤海的鱼是一个名称的品种，但长得完全不一样，特别像日本人。就像同样是猴子，峨眉山的猴子和日本的猴子长得真不一样（笑）。有这样一些奇怪的想象可能是因为我是个画家吧，我认为画家就得有这种敏锐的观察和辨识力，只有感觉到了才能画得出来。

登高图纸本设色23.2 x 40 厘米2023

库：今天AI时代的技术对包括艺术在内的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图像生成方面，逐渐展现出无可争辩的能力和潜力。您认为以人为主体的绘画的长处是什么？您是如何看待AI绘画的？

李：关于AI、元宇宙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是“负能量”，我不太关心也不会跟人争论。不过，假设今天AI想完全克隆并同步出一个李津，这也许不是没可能，但如果连我自己都不去想明天的事AI能知道我明天想什么吗？此外，我觉得AI可能最难挑战的是那种特别有手感的画家，因为他们的作品很难复制，我的每张画甚至每一笔连自己都重复不了，AI如何复制呢？所以我挺庆幸，画家越是走到最后就越是要凭手感，这不光是个技术的问题，也跟画家在人生里的很多选择相关，是拿命换来的，是别人和机器都复制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