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 | 章藻藻：从传承到创作，我把灵魂撕出一个洞

她是如风一般的女子，超快的语速，清晰的逻辑思维，讲述着作为一位当代艺术家的成长和成就。

她也曾经彷徨陷入低谷，也拥有自己的成就与梦想。

她为艺术痴狂，一路的跌跌撞撞，如愿踏入了艺术的殿堂。

她就是章藻藻，一位在艺术世界里充满了活力、勇气和自信的艺术家。

雅昌艺术网特别对话艺术家章藻藻，听她讲述那些跌宕起伏的艺术故事和一位艺术家对于梦想的追求经历。

章藻藻

跌跌撞撞的成长，梦想终将实现

雅昌艺术网：谈谈您与珠宝玉雕的缘分，为什么会对它产生兴趣，并为之努力。其中，有什么特别难忘的故事分享一下，包括您跟随隋建国老师学习雕塑，梳理一下您的学习经历。

章藻藻：我和珠宝玉石的缘分起源于从小对艺术的向往和热爱，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目标，就是做和艺术相关的工作.

我的大学时光是在湖北美术学院度过的，绘画学习让我对艺术有了初步的认识。

在湖北美术学院的学习并不是一段让我开心的时光，这段经历跌跌撞撞，录取发生的意外将我从环境艺术本科调剂到了专升本制的以绘画为主的师范专业，可以说，我前脚踏进了热爱的艺术殿堂，后脚就被现实砸了一头包。带着决心要做艺术家的坚定信念，我放弃了像其他同学那样为继续读本科的激烈角逐中。毕业之后，我毅然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在那里准备和来自西藏的朋友会合一起去拉萨追求艺术家的梦想。因为西藏是可以自由生活创作的艺术圣地，这是当时年轻的我仅有的对艺术的幻想。那次旅行，我从天津辗转到了北京，我天真到丝毫没有考虑生存问题，所带的钱花光导致露宿街头，那个时候用“盲流”这个词来形容无家可归者。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意识到不会再有西藏的朋友来接我而彻底泯灭坚决想去西藏的念头。我用身上唯一的财产一块手表卖了10元钱打了一个公用长途电话，让我的同学立刻坐晚上的火车来北京接我回家。当时由于没有任何其他通讯设备，我们只能约好第二天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上碰头。我从苹果园一路走到北京西站，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上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我的同学找到了我，带着疲倦和沮丧的我回到了家乡至此与艺术暂时告别的时间长达数年。

之后，我辗转于不同的环境和工作，学习着不同的技术知识，即使后来从事玉石雕刻的教学工作，但总觉得作品有局限也缺乏纯粹的艺术性。这样的坚持直到今天，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走在路上并真正开始理解了艺术。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像我一样热爱某件事而又因为各种普世价值观和现实所困，没有途径和机会实现自己梦想的人。我的经历也许会鼓舞那些坚持自己的梦想，不带目的，不畏惧结果的人，因为你始终都会走在这条路上。隋建国老师对我说过：“人人都可以当艺术家，但想当一个出名的艺术家却非常难。”

后来进入研究生阶段，我的专业是视觉传达设计。这个专业跨界很多媒体和广告以及商业，侧重设计功能性和视觉感染力。其实，不同的专业方向的不会成为我坚持成为艺术家的干扰，反而能够带给我新的创作灵感。我最近的作品中就有很多视觉艺术的痕迹，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而非刻意为之。

2002年，我进入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工作，我的方向又转到了首饰设计方向，它和传统工艺美术紧密联系。在当时，中国的珠宝首饰艺术教育处于起步之初，西方教育体系对于首饰的技术教学部分基本都是金属工艺为主，这也影响着学院的教育。在国内，我们学校是中国最早开设珠宝首饰设计专业的学校，也最早开始珠宝首饰设计的教育研究体系的建设。珠宝学院在珠宝材质上的专业高度和对于珠宝材料在首饰中的重视程度使我们学校开设更多和珠宝相关的课程。我有幸成为中国最早进行宝玉石琢磨工艺研究的大学艺术课程老师，并且负责这个课程的教学工作，这让我找到了可以为之坚持的艺术方向。

环境使然，我们这一代在传统文化教育方面是缺失的，是玉让我真正开始了解传统并深深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所着迷。玉器艺术中的器皿和造型的高难度工艺使我一度产生了保护和传承的英雄情怀：玉器绝不是冰冷的材料，它是有温度的，带有浓厚的精神信仰。

虽然我在玉石雕刻和首饰艺术上小有成绩，但进入中国艺术的最高殿堂学习和交流的想法是内心始终挥之不去的情怀。2014年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隋建国教授高级访问学者的交流项目使我产生了实现这个想法的行动。隋建国老师是中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国际舞台上最具影响力的雕塑艺术家之一。他在自己四十多年的艺术实践中对创作观念、作品形式、媒介选择、时空经验等多个方面都有深度理解和创见。那时候我已经在工匠之路上走了7年，我拿着一件自己花了两个月制作的传统玉器器皿当作申请访问学者的报名作品。隋老师看完之后欣然给了他我眼中的最高评价“你是一个劳动者！”他对我的认可使我得到了2014-2016年作为隋建国老师的访问学者的机会来到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学习交流。这期间，我更多接触当代艺术，也参与了隋老师基金会的艺术项目的工作。他有一个很有意思又恰如其分的形容：如果把玉石雕刻作为雕塑艺术的一个分支，玉石作为一种艺术创作的材料，那么，就学院派的说法，手把件或者佩饰雕刻相当于泥塑头像半身像，摆件或者山子类相当于泥塑小人体，而涵盖多种技术的复杂器皿就相当于等大人体，虽然是一句玩笑，但也提示了一种发展的模式，就是学院派教育机制，应该会对玉器艺术的发展起到巨大推动力。

和隋老师的学习过程中，我试图创作一件水晶的杯器，他提示我忽略玉器的功能性，强调作品的纪念意义。他认为全世界在高古时期文明初始，都有玉石琢磨工艺出现，而唯独在中国延续了数千年的现象可以进行深入的对比研究，他的探索精神促使我对之前并不在意的高古玉石制器和极简抽象雕塑的相关联系产生了兴趣。他告诉我不仅仅学习技术，更需要提升思想意识，他推荐我进入雕塑系专门研究传统造型的工作室--第六工作室继续展开了对中国传统造型艺术的探讨和交流，并协助建立了中央美术学院玉雕工作室，于是我成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玉石雕刻技法研究”课程第一任的代课老师。由此我和张伟，杨靖二位老师有更深入的合作机会，直接促使了更多的艺术家和艺术专业的学生进行玉器艺术的当代性创作实践 。今天我能够以全新的眼光和角度去进行珠宝玉石雕刻艺术的实验性创新，在雕塑系的访问交流经历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传承到创作，我把灵魂撕出一个洞

雅昌艺术网：您所理解的传统手工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当下，我们提到传统手工艺，有哪些新的意义？它对于当代艺术有什么意义？

章藻藻：传统是中国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传统工艺美术是中国传统美学这一抽象概念在具体事物上的体现，它丰富多彩，其中有：传统玉器，点翠，花丝镶嵌等等。虽然其实用性、价格、新鲜感以及大众对其接受程度、技艺的传承，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限制，但我认为传承依旧是第一位的，从不同时期、不同时代前人的经验中都可以找到发展和借鉴的切入点，这是一切事物发展的规律，包括艺术。

当然创新是在传承和发展过程中所必须的，因为仅仅是一味的传承就不可能进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使创造反传统的艺术作品，也需要找到与它相对立的因素，充分利用它，才有解构和重建的可能。可以说，没有传统也就没有创新。对于传统玉器艺术来说，还有和其他工艺门类不同的精神意义，纵观玉器艺术发展的历史，高古玉器是极简艺术和现代艺术很接近，尤其是祭祀用的东西，装饰功能的加强而消解了玉的精神意义。所以，传承的意义对于本身就自带观念的玉器当代性艺术创作来说更加重要。

我研究传统玉器技艺长达数十年的经历让我充分理解传统和当代的冲突，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创作这门艺术的痛苦问题必须被问到。现在已经有不止一百万件关于树和山或佛像的玉雕作品了——为什么我的作品很重要，这是我创造的吗？有时，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问题把我的灵魂撕裂出一个洞。让我告诉你这个，这就像你从未经历过的疼痛，你的作品价值，你对传统技艺的坚持不懈都会受到质疑。你仍然必须创造，然后开始突破“一件艺术品”和“一件美丽的玉雕”之间的区别。

艺术和艺术创作是灵魂安放之处

雅昌艺术网：是什么驱动您不断地探索和创作，您认为这其中的魅力是什么？

章藻藻：于我而言，跳出舒适圈的挑战具有极大的吸引力，特别是对于玉石这样的传统材料，不断寻求突破玉石创作的枷锁是吸引我坚持的动力，尽管这必然是一条不平坦的道路。

玉的“以柔克刚”“刚柔并致”的铁砣旋转运动原理，借助水和比玉硬度高的沙作介质慢慢地琢磨的制作过程，犹如一场中国传统哲学的人生修行，与之达到灵魂交流首先需要的不是灵感而是耐力、勇敢和坚持。

我认为艺术家的角色很特殊，艺术对很多人来说是具有疗愈功能的，是一种精神需求，是情绪抒发的出口也是获得放松的途径。而作为一名老师，不断的探索和创作使我跳出舒适圈获得自我进步并更好的启发学生。就我而言，艺术和艺术创作是灵魂安放之处，也是唤醒其他人灵魂的媒介。

用三个词可以很好的概括这其中的魅力：娱乐、教育、启迪。

热血和春风之后是延绵不息的创作

雅昌艺术网：简单介绍一下您认为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作品，以及其中的灵感和故事。

章藻藻：我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作品包括几个方面，一个是早在2014年出版了中国第一本图文并茂的不仅面向大学也同时面向全社会的专业教材《玉石雕刻》一书，这本书打破了玉石琢磨工艺行业中师徒传承、只可言传身教的封闭的传统教学方式，这是在过去以及现代所有的中国传统手工艺大师中所没有的。这本书是我对玉雕传统技艺研究和创作的实践总结，读者可以看到大量的玉雕传统工艺的作品，超过八年的连续追加再版证明这本书具有很强的社会价值，特别是明年的全新版本会给广大读者带来更丰富的内容。尽管这本书并不完美，我认为它最难能可贵之处是一直改进和丰富所带来的生命活力。博大精深的传统工艺文化，传承不在于朝夕，而在于持续，只要有热血和春风存在，就一定能延绵不息。

另一个方面，这些年的几件具有代表性的珠宝玉石雕刻艺术作品，是我通过传统语言表达东方哲学思想以及自由和爱的观念的艺术实践。

《意境》创作于2011年，通过不同的材料进行视觉对比，粗粝斑驳的金属象征挑战和危险，光滑莹润的玉石象征安逸平顺，夸张的花蕊代表阳，花代表阴，花象征安逸的美好和活力，花心的骷髅象征丑陋和死亡，暗示生死，美丑，阴阳，逆境顺境的矛盾转化。这是我至始至终感兴趣的话题，任何事物都包括和谐和对立的两面，古代中国哲学家把矛盾运动中的万事万物概括为“阴”、“阳”，并以双方变化的原理来说明物质世界的运动，变化。

《龙-虎》这两件系列作品完成于2016年，是关于中国人喜闻乐见的传统题材十二生肖，这是其中的龙和虎，造型上参考了中国古代青铜器，我刻意摒弃精雕细刻的现代工艺特征，通过华丽的珠宝玉石来呈现朴素的古拙，一眼看去类似西方的高定珠宝，但核心充满含蓄神秘的古代东方味道。也这是我始终想要的对立和谐的视觉效果。

这两件作品具有关联性，第一件《逍遥游》创作于2013年，佛的头，手臂变化成鸟的翅膀，长有鱼鳞，鱼鳍，鱼尾巴的身体。核心主题来自中国古代思想家庄子的关于自由以及天人和谐的观念。

第二件《中国翅》创作于2018年。“中国翅”入选“21克”——杭州当代国际首饰与金属艺术三年展暨欧洲巡回展，此次展览以“21克”为主题，通过一中一西作品的组合，强调东西文化的对话，运用丰富的艺术形态引导观众进行全新的思考。这件鱼，鸟，人组合最终形成水的作品处理了生命的自然历程，表达了道家宗师老子关于空，无的世界观以及“Be water”的哲学思想的概要（李小龙所谈论过的中国哲学思想），“疏杂念，身如水之虚，体似水之流。入杯，即杯；至瓶，成瓶；进壶，为壶。亦舒亦急，可湍可缓。可谓人水合一也”。这种哲学是中国艺术发展的推手也贯穿于我的以东方造型语言诠释天人和谐观念的作品之中。

我很高兴运用自己擅长的雕刻技艺对金属材料进行雕刻，这里特别要提出技术对于作品观念的影响，正因为雕刻技艺可以精准的控制重量，所以在这次展览中，我是为数不多的将作品的重量控制在21.00克的艺术家。最终这件作品被先锋荷兰观念珠宝艺术家，国际策展人Ruudt Peters先生收藏。

《我有一颗大金牙》这件作品创作于2019年，是我用来自日本的金属分色工艺进行的一次创作实践。通过新的技术和工艺找突破，彻底抛弃之前擅长的雕刻技艺中繁复写实或图案化的立体造型特点，追求平面感，简单明快，视觉感受轻松诙谐。

以下作品《灵魂标本》开始于2018年，并未完成，这是一个延续性的工作，是我对玉石雕刻艺术当代性创作的实践之一。灵魂应该是透明的，千奇百怪，没有一个相同的。如果人有灵魂，那动物有吗？别的生物有吗？机器有吗？我用透明的水晶材料来做灵魂的载体，造型各异，包括有形和无形的，阴刻和阳刻，天然和人工，最终以标本的形式浸泡在水中展示。模糊了作品的功能性，也模糊了边界，到底是首饰还是玉雕，是雕塑还是装置，是传统还是当代？我会带着这些问题进行下一步的思考和创作工作。

批判性地审视自己

雅昌艺术网：在您的教学中，您认为学生需要在学校里除了基础技法之外，最重要的是学习到什么？您最看重他们哪方面的能力？

章藻藻：我认为，任何技术都有其局限性，任何学术体系都有其局限性，人们常常谈艺术史，如立体派、后现代主义等，我们可以了解历史，但完全没有必要带上历史的包袱来限制自己的思想。拥有一件“皇帝的新衣”不如有一个真诚的态度。我认为学生首要认清自己擅长的领域和确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应该是沉稳和踏实的学习态度加上打破思想的局限。

传统的教育或者评价体系常常会用到这个词"conformity"，用中文解释是“遵从，遵守，墨守成规，”或解释为“从众”，这往往对于我们评价一项艺术工作起着重要的作用。如果学生和年轻的艺术家能够设计和创作适应流行以及大众需求的产品或作品是很好的专业能力，但请记住，当从众的后果可能对自身的进步以及对大众的影响有害无利或者说价值低廉时，需要勇敢突破，发表与众不同的创新点或观点，所以最重要应该是需要一种批判性地审视自己的能力。

艺术家不应该被限制

雅昌艺术网：在珠宝玉石的选材上，您有什么建议，比如初学者适合选择哪些珠宝玉石材料？

章藻藻：玉，是作为玉器原材料的总概念， 玉材的品种多种多样，丰富多彩，根据各种资料统计，能够用于欣赏方面的石料有二百多种，玉器行业只用珠宝和玉石，所以宝石也一样用于雕刻，比如海蓝宝石，欧泊，红宝石，祖母绿等，在琢玉创作中，所要求的材料一般具蜡状或玻璃状光泽 ：质地致密、坚实，色彩晶莹、璀璨，叩之有声，触之温润。我们常见的有 ：新疆玉、俄料、韩料、青海料、加拿大碧玉、岫岩玉、东陵石、独山玉、黄玉、玛瑙、绿松石、青金石、黑曜石，虎睛石、水晶、翡翠、珊瑚等多种。

我建议初期练习可选择价格低的材质，以免浪费。若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做一些适当收藏，对于材料的理解和认知需要不断提高鉴赏眼光，逐步积累经验。初学不宜选择过大的原石，切割不方便，对大件的雕刻难度也更高，可选择硬度较低的原石，雕刻过程中比较节省时间和体力，比如东陵石、岫玉之类，硬度比较低，为 3~5。原石形体不可太薄，以饱满、色泽纯粹、无杂质沙石为好，不应选择裂多、孔洞多、内含物多者等劣质石材。

雅昌艺术网：您目前最喜爱用哪些材料进行创作？一块好的玉石需要有好的灵感和技法进行雕琢，您的灵感主要来自哪儿？

章藻藻：我目前最喜欢使用的还是玉石类材料和金属类材料，我的灵感来自于自然、人、时事、音乐，我也会从传统和流行艺术以及个人经验中去寻找灵感。如何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每一位艺术家都受到他/她的经验和技能的限制。所以，我也会通过学习和发展新的技能以便更好地传达自己的艺术观念。另外，关于痛苦、失去、爱，这些更伟大永恒的概念是普遍的，不受特定时事的束缚。实际上，艺术家不应该被限制，因为这一切都很迷人。

雅昌艺术网：您近期是否有展览计划，请简要介绍一下(展览主题，创作思路)，以及目前准备情况如何？

章藻藻：关于展览，我确实有这个计划，目前还在准备中，最重要的核心主题是基于玉石雕琢工艺材料的当代性艺术创作实践，展示一批突破珠宝首饰艺术边界的作品。

我相信伟大的艺术——最好的艺术——是毫不妥协地创造，并且不会让自己和观众感到遗憾，这是我当下的创作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