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峰：齐白石的“农家谙此风味”

（齐白石 蜻蜓荷花 135.4x33.8cm）

　　不能否认，齐白石绘画中蕴含着丰富的民间艺术形态。由于他早期在乡间曾作十年的雕花木匠，间画神像衣冠像，深知民间艺术的单纯和朴实的风格、富丽鲜明的用色和明快简洁的装饰意味、想象丰富的造型形式。因此，对具有广阔土壤的民间艺术的创作法则和审美规律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与其后来所从事的传统绘画的艺术表现相融汇渗合，成为区别于一般文人画家的特殊的审美特质。

　　在中国历史上，自六朝以降，文人画家便同民间画家共同创作，并行发展。如唐代大画家吴道子，出身寒微却技术高超。流畅变化的运笔，简练夸张的形象以及豪放洒脱的画风曾影响了其后历代文人画家、画院画家及民间画工。明清盛行的杨柳青木版年画也在用笔、敷色、造型诸方面直接受到北宋以来宫廷画家和文人画家的影响，减弱了强化而带有冲突性的民间艺术特征。史载，明代许多文人画家也纷纷涉猎民间绘画的创作，如唐寅、蒋松等。这些都未能真正的把民间绘画中的特殊美学结构、造型规范、审美理想等渗融到形象中的创作，发掘出新的审美内涵。齐白石绘画的成功，同历史上文人绘画对民间绘画的辐射以及文人绘画把艺术从宫廷的和宗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性质相反。缘齐白石是由民间画工渐入到文人绘画的行列，他从民间的土地带来了强烈、热情、浓于生命色彩的艺术因子，带来了充满原始生命的基本意义，也带来了劳动者的情感意识和造型、色彩观念。因此，当他一旦进入文人绘画领域，即与之相互陶醉，开辟了传统文人画色题材范围和表现技巧，把千年来渐趋僵固的的绘画艺术带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齐白石 栗枝 137x34cm）

　　传统文人绘画造型方式主要是以意象造型为主，通过“似与不似之间”的不精确表象来体现创作主体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旨趣。齐白石作为一个由民间工匠而转化来的文人画家，具有不同于其他文人画家特殊的文化因缘。熟悉的民间社会的民情、习俗、组织秩序；乡间自然界物态色相的生机节奏；劳动者纯朴的品德、性格、精神气质以及时俗节令里人们吉庆、欢乐、祈祥纳福的精神心态，对于长期生活在民间、到老仍保持天真童心的齐白石，不能不说有着刻骨铭心的映像，并深深地融入他的艺术形象之中。他所描绘的客观物象最令审美者怦然心动的就是那些最平常不过的与生活密切相关的生活具物。如“柴耙”、“油灯”、“算盘”、“山芋”、“柿子”、“鸡”、“虾”、“鱼”等等，不下几百种，而这些不同的事物形象，能引起审美者不同感觉之间的某些共同的心理变化。亦即是心理学中所说的“通感”。他能通过比兴关系唤起审美过程中的丰富联想。把普通而常见的具体生活事物同“通感”联携起来，便成了民间艺术特有的造型方式。谐音的运用，是通常的造型法则。如画一条鲶鱼配上两个柿子，便题上“事事有余”，表示一种美好的愿望；画五个柿子，题上“眼看五世”，道出了白石老人的沧桑经历。还有象征性造型，如牡丹与公鸡，喻“富贵有期”，石榴喻多子；红色表示喜庆，五彩色表示欢快等，明显地适合群体性的审美特征，尽管他在艺术表现上仍延用传统文人画的笔墨技巧，但民间艺术形态所体现出的诸多美的形式，无疑使人们在审美活动中摆脱忧虑和悲观，在大吉大利的善良祝愿中获得童年般的天真与快乐。

　　他的画作完全可以直观的理解和感受。白石老师的绘画没有像理性画那样，给审美者提出抽象的结论，但他在塑造这些与人们的经历及感受息息相关的视觉形象时所运用表现手法，与其相互启示的表现内涵在审美过程中获得形象的概念和亲切的感受，从而加强了作品的吸引力和表现力。他画芋题：“芋叶青青露气香”、“煨芋炉边香扑鼻”，题丝瓜与小鸡：“丝瓜煮小鱼，只有农家谙此风味。”在齐白石的绘画里，利用各种民间绘画的造型方式和表现方法，唤起欣赏者的联想与思索。不是将描绘对象生硬地塞给读者，而是把读者带创作意图，带入形象角色，使之获得多层愉悦的统一。

（齐白石 蝴蝶菊花 97.5x34.5cm）

　　宋代的郭若虚曾于六法之法之外提出过“人品高下”与艺术造诣的关系，指出：“人品既高，则气韵不得不高”。齐白石的人品很高，但他的绘画所表现的气韵绝不是那远离人间的荒逸幽旷之意。由于他的“出世入俗”，不仅使自己的精神、心灵与自然造化融合无间，而且丰富多彩的民间世俗生活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素材。特别是民间艺术形态的引进，把不同审美观念和情趣的欣赏者，统一在他的毫素之间，达到“大俗大雅”的审美境地。

　　来自民间，有深厚生活基础的齐白石，在接续了传统文人绘画的各种方法和门径后，并未走入“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孤标傲世之途，而是保持本色。他的作品仍然是“乱山深雪菜根香”（《白石诗草二集》）。

（图片来源：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齐白石）

　　艺术简介

　　李毅峰，画家、学者。

​（李毅峰 高山幽居图 120x240cm）